她回头看着他。这个矮小壮实的男人,额头上渗着细碎的汗珠。这个男人和她后来嫁的男人一样体毛很少。可是他既没有杰罗德的厚眼镜,也没有他的大肚子。有一会儿,这个男人是她的爸爸这一事实毫不重要了。他多么英俊,看上去多么年轻,她再次被打动了。当她注视着他时,一滴汗珠往下滚落到他的肚子上,就在他的肚脐旁边,在他的子鲁短裤松紧带的腰际留下了一块深色小点。她转过眼来看他的脸,突然微妙地意识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即便在某种程度上那双眼被烟熏得眯起来了,仍然绝对在熠熠发光,如同拂晓的晨熹照在冬日的水面。杰西发现自己得咽口唾沫才能答出话来。她的喉咙发干。也可能是他生的干草皮火冒出来的刺鼻烟味造成的,也可能不是。
干嘛,爸?
他好长时间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向上看着她,汗珠缓缓地沿着他的脸颊、额头、胸、肚子流淌。杰西突然害怕起来。接着他又笑了,于是一切如常。
今天你看上去非常漂亮,宝贝儿。事实上,要是这句话听起来不让你反感的话,你看上去很美。
谢谢——听起来一点儿不令人反感。
他的话使她非常高兴(特别是头天晚上听了妈妈愤怒的重要评论后,或许正因为那些评论的原因),她的喉咙哽住了,有一会儿她直想哭。她朝着他那个方向行了个屈膝礼,然后匆匆回到了烧肉架那儿,她的胸膛里心脏不停地咚咚打着小鼓。她妈妈说的其中一句话,最糟糕的一句试图钻进她的脑中。
你的行为仿佛她是你的……杰西无情地压碎了这个念头,就像她会压碎一只嗡嗡乱叫的黄蜂一样。可是她还是感到被一种成年人的疯狂的复杂感情攫住了——肉汁冰淇淋,肚子里填塞着酸味球糖的烤鸡——她似乎不能完全摆脱它。她甚至也不能确信她想摆脱。在她的脑海里,她不断地看到那一滴汗珠懒懒地往下流淌到他的肚子上,被棉布短裤吸收掉,留下那个深色小斑点。她动荡不安的情绪主要来自这一形象。她不断地看到它看到它,还是看到它,真是发疯了。
嗯,那又怎么样呢?这是个疯狂的日子,就是这样。甚至太阳也要做出疯狂的举动。
为什么不随它去呢?
是的,有一天将扮成露丝·尼尔瑞的那个声音表示同意。为什么不呢?
日食汉堡包,上面点缀着炒蘑菇和红色的淡味洋葱,颇具妙趣。它们肯定使你妈做的那一炉汉堡黯然失色了。爸爸对她说。杰西咯咯大笑起来。他们在汤姆·梅赫特的别墅平台上吃着,膝盖上平放着金属盘子。他俩之间放着一个平台小圆桌,桌上散放着调味品、纸盘以及观看日食的全部物件。观察装备包括宝丽来太阳镜、两个用薄纸板自制的反射盒,那种盒子家里其他人随身带到华盛顿山上去了。用烟熏黑的玻璃片,还有从厨房炉边的柜子里拿来的一堆热药棉。烟熏的玻璃片不再发烫了。汤姆告诉女儿说,他并不非常胜任切割玻璃这件工作,他担心有的玻璃片的边上仍然会有些缺口或参差不齐的地方。
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他告诉她,等你妈回来时,发现一张便条,上面说我把你送到牛津山医院的急救室去了,以便为你缝合几个手指。
对这件事妈妈并不真的非常惊恐,是不是?杰西问。
爸爸搂了她一下。是的,他说,可是我会的,对这种事我会为我们两个感到相当惊恐。他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也只好报之一笑。
当最初的日食——夏令时间下午四点二十九分——临近时,他们先用观察盒看。太阳躺在杰西的观察盒里,不过一个瓶盖那么大。可是它明亮得刺眼,杰西从桌上摸到一副太阳镜戴上了。接她的手表来说,日食应该已经开始了——手表显示的时间是四点三十分。
我想我的表快了。她紧张地说。要么是这样,要么全世界有一群天文学家要丢脸了。
再检查一下。汤姆笑着说。
她回过头朝观察盒里看去,看到那个明晃晃的圆不再是完美无缺的了。现在右边有了一弯黑影,一阵颤栗滑向她的脖颈。汤姆一直在观察着她,而不是观察他自己盒子里太阳的形状,这时看到了她的反应。
宝贝儿,没事吧?
没事,可是……有点可怕,是不是?
是的。他说。她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是说真的,深深感到了宽慰。看上去他几乎和她一样感到害怕,这更增添了他那动人的孩子气。他们害怕的东西也许不同,这个念头从未进入过她的脑中。
想坐在我的膝上吗?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