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严维常说,人活着要像人来疯一样,生气可以,一会就好。
他像往常一样,兜里揣满了打街机的硬币,叮叮当当的横穿马路,那时候街上都是自行车,偶尔来几辆三轮人力车,后面的木板搁满花盆。四五辆出租车像清汤挂面一样的开在马路上,车牌尾号是5的3元起价,5以下的都是2元,还有能当公共汽车使的面包车,一次能装十几个人,绕着固定的路线转。私家车不多,至少不是很多,没怎么被尾气舔舐的天空瓦蓝瓦蓝的。
车祸发生的时候,硬币叮叮当当的从口袋里滚出来,爬满人行道。
他觉得疼,想睁开眼睛,可是睁不开,努力的使劲,使劲,拔开一条眼睛缝,没劲了。严维想,我合合眼,一会就好,拖着郁林那个累赘,还养了两只鹦鹉一只猫,轻易是不能翘辫子的。
“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看看我。”
“……”
“吃饭喝水时,尽量让患者保持坐姿。要等患者吞咽完全后,再喂第二口。”
“经常活动腰背部,保持躯干关节的功能位。”
“看着我。”
“看着我,维维。”
“……”
“要经常将患者推到户外转转,多看看外面。外界的刺激,对于患者的促醒是非常必要的。”
“患者交流的时候,说话语速要慢,语调要温和,对相同的话语要多进行重复。”
“可以经常给病人唱一些歌,尤其是患者喜欢的歌,唱的时候要充满情感,并注意观察患者的神态,是否在注意听。”
“……”
“医生,医生,他朝我笑了──”
“睡眠、觉醒、微笑、眼球运动等是不受大脑皮层和丘脑控制的,它们可以在意识丧失的情况下发生。”
“现在患者的背上和臀部都长了褥疮,以后褥子要保持干燥清洁。”
“皮肤有轻度破损,可以用碘洒涂以患处,一天两次。”
“为什么他还不醒。”
“……”
“郁先生,是否确定开始请护工。”
“是的,我已经无法忍耐了。”
1
严维车祸后的八年零十一个月,阳光照在他的眼皮上,护工拿着温热的毛巾,帮他擦着脸,直到双颊都有了血色,看起来像个健康的大苹果。比起隔壁房间里只放着心电监护插尿管的病人,这里还多放了两台肌肉按摩仪和感官刺激仪,长时间的流食和营养针,虽然没能让他运动练出来的好体格安然无恙,也不至于萎缩成皮包骨。
严维的手指动了一下。
护工解开他的病服,用大毛巾蘸了热水,用力擦着,身体也被擦得红通通。接下来是裤子,方便易脱的松紧带,一下就被扯到膝盖处。像洗布偶一样,护工并没有刻意控制力度的擦着下体,仿佛那里是真正的海绵一样。
女人麻利的把他的身体翻过去,肩胛骨上零星长了几块疹子,一周一次的擦洗比换药来得可有可无,现在不时能搓下灰黑色的污垢。比起高度截瘫,需要用手抠出粪便,定期更换纸尿布的护理,这样的工作实在算得上清闲。
严维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富康人民医院,从住院区六楼的窗户看上去,可以看见医院门口的大水池,中心立着一块爬满了苔痕的石头,二十多条金鱼,长着肉瘤一般的眼睛。
主治医生就站在这扇窗前,看着还在努力挪动手指的病人。虽然眼皮子还是无力的垂着,眼珠子却在皮肤下滚个不停。活体征兆出现的太过姗姗来迟,以至于医生重复验证了许久。据护工说,严先生恢复意识是在五分钟前,不过瞧他的样子,似乎要更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