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前来堤坝上的游人对此事的表情各有不同,商贾富人撇脸嫌弃,并不一厢情愿地让道给胡宗宪等人,他们怀揣着毋庸置疑、理所应当的态度,总认为自己是高贵的顾客,拥有让人难以估算的财富和无上的权利,可以无视或者瞧不起那些前来巡察的官员。为了欣赏钱塘大潮澎濞灪灪、奫潫运裛的壮丽之景而不意兴阑珊,这些商贾富人会不择手段地借各种理由将其压榨撵走,况且他们是第一批来到这里观赏的客人,凭什么给他人让位,岂不是让那些朝廷官员得了便宜还卖乖;另一批妇孺的观点与那些商贾富人完全不一样,她们清晰地知道朝廷的官员大都是各县府的父母官,如果不小心触怒了当地的官员的话,后果可想而知,单不说黍稷饘酏能否供全家食而求饱,就问当家庭遇到灾难时,你能敢保证当地的知县等父母官不记仇,让你在这个县镇上永远消失匿迹。这些妇孺就是为了意识到这一点,才不想与胡宗宪等人多多计较,因为越想得到的东西越多,反而需要承担的因果也随之越大。
胡宗宪迈起双脚躞蹀地走过他们每个人的身边,用那锐利的眼眸子瞪着他们,仿佛看清了这些陆陆续续前来欣赏钱塘大潮之景的游人的心理。图自个儿的快活,纵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于事无补的感觉,更别说朝廷官员前来督察巡检,还要让他们干什么之类的事情,想就别想了,没把朝廷官员当作是个畜牲拱来拱去也就大吉大利。
胡宗宪没来钱塘江前就听到官员说起过此事,说这里的商富鞑靼顽固教条,不思进取,整天来到此处逍遥快活,寻花问柳,而且他们对官员拳打脚踢,蹂躏至他们嗷嗷怪叫后方能罢手。只有经历过被其蹂躏的官员才能清晰晓得这般屈辱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故而这些被商富鞑靼蹂躏过的官员每次见到来来往往的游人都避而远之。这一类的事情发生后,就很少有官员前来慰问钱塘江周域的事情。
对于有些官员能解决的事情不去解决,将事情一拖再拖,直到现在,胡宗宪才接手这个让其他官员闻风丧胆而不敢做的事情,或许他也比较晓得这其中的门道究竟有多深。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情终归是不能耽搁的,还是要解决事实现实问题的。
胡宗宪今夜一瞧,与其他朝廷官员所述的基本相同,并没有察觉到哪位官人在偷懒不理朝政相关的问题。这些富商名贾确实不太像话,居然仗着自己的钱多,就可随意压榨朝廷命官,不听其劝告。而那些妇孺的行为要比商富名贾好得太多了,她们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行为,毕竟她们身为人母,首先要有慈爱之心去约束教导自己的孩子,不然的话又怎能教育她们各自的孩子。
这些妇孺倒很自觉明知,而商富名贾颇为倔犟教条,应对起来就相对棘手。可是对于胡宗宪来说,这都不是啥事儿,他在官场之上已经二十来年了,什么场子他没有见过呀,如今像这样的纠葛之事比其在官场上玩一些尔虞我诈、貌合神离的手段要有趣的不知多少倍。
“本官乃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浙直总督胡宗宪是也,你们这些商富名贾好不知趣,你们可知道海宁盐官作为观潮的第一胜地,游人到此是不允许吵吵嚷嚷,你们现如今这样是成何体统,难道不知有王法吗?”
“王法?!王法又是哪根葱啊,能吃吗?”在人群中蹒跚地走出来一位长得臃肿肥胖的商富,嘴里嚼噎着小零食,对着一旁在唠唠叨叨的胡宗宪说道。
陆雍鸣走了过来,看向那名商富,怒气冲天道:“住口!敢这么和胡部堂说话,你真活得不耐烦了,万一惹怒了大人,你可知吃不了兜着走!我看你这个样子平时也傻不拉几的玩意儿,只顾自个吃喝拉撒,不管别人乐不乐意,生死不论,我说得对吧?”
臃肿肥胖的商富说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我爹都没敢这样说我,你是第一个用这般言语侮辱我的人!你给我等着,我爹来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陆雍鸣觉得他爹来了也没用,发话道:“放肆!你爹在盐官镇排得上老几啊,敢在此地撒野,若官府追查下去的话,你爹还有你早就在这里除名了,还用的着在这唧唧嚷嚷的?”
“你不惧怕我爹?!好小子,你有种!你这牙龇嘴咧的样子可要记清楚了啊,到时候我爹来了,你可别吓得腿脚分不开裆啊。”
陆雍鸣看这个长得臃肿肥胖的商富,称他爹是多么多么的显贵之官,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可以肆意压榨陆雍鸣等人。陆雍鸣越看他越觉得恶心,哪能这样吹自己的父亲是那么的厉害,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野小子,对世事一概而不自知,竟在这大放厥词地辱骂朝廷命官。想到这儿后,陆雍鸣恨不得立马撸起衣袖,朝那个臃肿肥胖的年轻商富的脸上扇几个巴掌,以示解气,可是陆雍鸣压根就做不到,因为周围还有很多游人看着,若拳脚相加的话,会给众人带来不小的误解与麻烦,甚至可能会引起人群躁动纷扰,届时也就很难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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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雍鸣一而再,再而三地斟酌思考后,决定要冷静处理才是,他握紧拳头,最终将心中的那个梗压在了心底,“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你这是哪门子邪术呀,说得这般书里书气的词儿,让人听不懂……”
“书里书气?呵呵呵,你不懂!?你爹不是很高的官嘛,怎么就不懂呢,莫不是你爹没教过你这些吧,所以才教出你这个家败的玩意儿。”
“你……!”
陆雍鸣又道:“啧啧……有句俗话叫‘有其父必有其子’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啊。”
“好了,你们别在争辩了,到底有没有将本官放在眼里……”胡宗宪看到他们争辩愈加剧烈的画面,不由得走上前来,欲制止他们的行径,可是人群熙熙攘攘的,很难让自己本人过去。随后,胡宗宪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是解决自己眼面前的事情之后,再另作打算。他将拥挤的人群一个紧接着一个分散开来,轮到这些富商名贾从人群中分开一点就遇到麻烦了,没想到他们这么顽固豪横,不知礼数,是要该管管了。
胡宗宪命不远处户部分司衙府内的小吏赶紧来往此地组织人群分散工作,经过他这么一个手势示意,随后这些衙役铮铮地走了过来,旋即点了点头,应声便是。这些司衙小吏再一次来到了堤坝上,又看到这一大群凶巴巴的纨绔富贾,令他们的脑袋嗡嗡地疼个不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何况,他们也只是户部分司府衙里的几名小吏,上级官员要求他们去做的事情,他们不得不服从命令。他们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他们能走到哪一步,那还得看眼前的形势还容不容他们去解决。
“胡大人,你有何事需要咱们过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