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捷气得七窍生烟。他恩怨分明,无论恩仇都看得极重,对他好的人,他一定想着方法报答;对他坏的人,他也要千方百计地来报复。此刻他对缪七娘怀了极大的怨恨,暗忖:“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好好整整你这个婆娘。”他下了决心,要报这个仇。
随即,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木板,被人直挺挺地抬出舱去。临出舱前,他看到那绝美的白衣少女的一双明眸,也在望着自己,脸上满是关怀、怜悯的神色,心中又不禁觉得感动已极。
但是这一眼是短暂的。他很快地被抬出舱,那两个水手粗手笨脚,根本像是没有把他当作人看,只当作是一件货物。
他看到天光一闪,接着又被抛进一间漆暗的船舱,他便像一具已经发硬了的死尸,卧在船板上。
这一抛他被抛得更远、更重,身上的骨节都痛起来了,船舱还有一股腐蚀的臭气,熏得他头脑发胀。
辛捷再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气得要吐血,试着想自己解开穴道,但无极岛的独门点穴手法,使被点的人连运气都不能够,这种手法,竟还远在点苍派的“七绝手法”之上。
他已知道自己的企图失败了。到了这时候,他反而平心静气,绝不多做无益的举动。
也不知过了许久,有个粗汉跑了进来,用大碗盛了一大碗稀饭,拉开他的嘴就往喉咙里倒。
稀饭又烫,烫得他喉咙都起了泡,他也逆来顺受,因为即便他不愿顺受,也根本别无他法。
那灌稀饭的人似乎对这差事极感兴趣,过了没有多久,他又来灌,这样每隔一段很短的时间,他就来替辛捷灌上一大碗稀饭。
到后来辛捷只觉得肚皮发胀,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灌了六七次稀饭之后,他已实在忍受不住,这比任何酷刑都厉害,尤其是当滚热的稀饭灌进那已烫得起泡的喉咙时,那种痛苦简直是难以忍受的,这些,都更加深了辛捷对缪七娘的怨毒。
忽地,又有脚步声传来,辛捷叫苦不迭,以为灌稀饭的又来了,只得紧紧闭起眼睛。
哪知这次抚摸到他脸上时,竟不是毛茸茸的粗手,而是一双光滑得胜过白玉的手,还带着一种甜美的香气。
辛捷睁开眼来,在石室中的十年苦练,他在黑暗中视物依然宛如白昼,这时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无比娇美的面庞。
那面庞一笑,从两颊浮起两朵百合,笑容像是百合的花瓣,一瓣瓣铺满了她娇美的脸。
辛捷心中一甜。与生俱来地,他对于“美”,总有着极深的情感和崇拜,梅山民的熏陶,更加深了他这种倾向。
这种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情感,使得他以后在情感上受了不少折磨,但只要能了解到,尝试过美的真谛,这代价是值得的。他此刻见了这绝美的面庞,心中绝无邪念,但却有亲近的念头。
风流和邪恶,原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问题是世人对这区别,了解得太少了。
张菁见辛捷出神地望着自己,甜甜地一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放他逃去。”
虽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知道只要她放了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逃走,那么她此后恐怕将永远见不着他了。
可是她也不忍让他被自己爹爹妈妈杀死,纵然他也许犯过许多过失,她觉得那也是值得原谅的。
纯洁的少女,对“爱”与“憎”的分别,远比对“对”与“错”的区别来得强烈,张菁也正是这样的。
她悄悄说道:“我放你逃走,这里离岸很近,你一定可以跳过去的,可是你要赶快。”
她右手的拇指按着辛捷鼻下的“闻香穴”,左手极快地在辛捷前胸和胁下拍了两掌。
辛捷只觉得束缚自己身体的锢制,突然松开了,被禁逆着的真气,也猛然在四肢流畅。
于是他微一作势,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站在张菁前面,鼻端里甚至可以闻到张菁身上幽兰的香气。
此刻天地间,仿佛都被这香气充满了,万物也仿佛只剩下他面前这张绝美的面庞。
他们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辛捷木然站着,脑海一片空洞,口中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张菁催促道:“你快走呀!被我爹爹知道了,可不得了。”其实她又何尝愿意他走呢?
辛捷一咬牙,轻轻在这张绝美的面庞上亲了一下,真气急迫地注满四肢。身形动处,掠出舱外。
张菁缓缓伸手抚在自己的颊上,那温暖嘴唇接触到的一刹那,此刻仍然在她心中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