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庐阳人祸,鉴空大师不请自到。正为今日的亡灵做着超度。
“大师。”薛真卿的喉间溢着悲恸的哽咽。
鉴空招手,示意薛真卿上来讲坛。
薛真卿一步步踏上台阶,白色台阶上斑驳血迹未消,见之触目惊心,她每跨出的一步都似有千钧重。来到鉴空大师身边的时候,已是汗流浃背,冷汗淋漓。
鉴空身边躺着章载道的尸体,太子教令“曝尸三日,无命不得收殓。”章太傅此刻连一张白布都没有。
月光倾泻人间,广场上密密麻麻的白色裹尸布反射着月辉,让这仲夏夜里竟生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便是你们筹谋的吗?”鉴空大师的声音里尽是悲悯,“这难道真是你们想要的吗?”
鉴空并未指责一句,却已让薛真卿无地自容,悲不自胜。
她摇头,跪倒在了章载道的尸身前,潸然泪下重重顿首,向老师谢罪,也向广场上枉死的这些学生谢罪。
她问鉴空大师:
“大师,西楚要复国,难免会有牺牲……我们错了吗?”
鉴空:
“阿弥陀佛!既是牺牲,那么死一人和死万人,对施主来讲有没有区别?”
“还是说,对施主你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自然有别!”薛真卿回答得毫不犹豫。
鉴空大师又问:
“若西楚复国得死百万人方能得成,西楚不复国则天下太平,那么,施主,你们还复不复国?”
不等薛真卿回答,鉴空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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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无常、国土危脆。人身难得、佛法难闻、轮回路险、生死事大。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倘若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又何必执着于这个国是谁家谁姓?”
薛真卿语塞,她在讲坛上长跪不起。向着广场上无辜殒命的三百余学生长跪不起。
……
“若西楚复国得死百万人方能得成,西楚不复国则天下太平,那么,施主,你们还复不复国?”鉴空大师的诘问,言犹在耳,薛真卿答不上来,她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远在蜀郡的赵凌云。
在赵凌云回复的木鸢传信里,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赵凌云只把自己穿白色龙袍的原因又说了一遍,聊以安慰薛真卿愧疚的内心。
赵凌云回信中说:
“世间穿白衣的帝王无几,我穿白衣是要时刻提醒自己,哪怕双手沾染鲜血,哪怕无辜之人因复国大业牺牲,只要乱世能在我们的手中结束,那么自己所沾染的一切罪孽便都可以清洗干净。”
薛真卿暗自思忖:
“可是,现在是乱世吗?”
“当年大燕几乎兵不刃血攻下西楚四郡二十七州,结束了荒淫无道的西楚孝钦帝治下的乱世。”
“天下生民太平了没几年,西楚倘若要复国,便要挑起民愤,扰乱大燕的朝堂和宫闱,先要制造一个乱世,再以结束一个乱世为由,方能复国。”
“凌云哥哥口中所说的‘今后将在我们手中结束的乱世’,何尝不是我们自己现在一手所造就的呢?”
薛真卿虽有疑惑有愧疚,但在踌躇之后,依旧选择了不动摇。这是因为,复国不仅仅是赵凌云的希望,也是她的父亲、她的同袍、普天之下无数西楚汉人的愿望。
这几日府中事务繁多,薛真卿便没再给赵凌云送去木鸢传信。
倒是赵凌云生怕薛真卿受到章载道牺牲无辜学子受牵连一事的影响而有所动摇,接连给她送去了几封信,坚定她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