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现在对我帮忙很大,常带三明治和咖啡来,就是从没有任何要求。
我现在感觉好像事事物物都很清晰、明显,每一道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感受都被照亮得无与伦比,而且也像向外四射的五光十彩,绽放出绚烂的光芒。
独自一人睡在实验室里,竟然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副作用。我的脑子被这里各种实验动物——狗、猴子和白老鼠等散发出来的怪味搞得有点昏昏胀胀的,进而沉入过去的回忆里。然而,有时我会分辨不出当时体验的究竟是全新的感受,或者只是过去回忆的重现。因此,我现在已分不清哪一部分才是回忆,哪一部分才是最近或刚刚发生的事,宛如回忆和现实互相交织在一起,形成奇怪的组合。往昔与今日重叠,脑神经中枢的刺激反应和在房间内穿梭撞击的反应一起载浮载沉,所有以前曾经学过的知识,都投射在像水晶般明亮的宇宙中反照回来,然后在我眼前清楚映出。
一只猴子坐在笼子里睡眼惺忪地打量我。它的手臂像随岁月枯槁萎缩的人类手臂一样皱摺斑斑。它一边抓脸颊,一边发出叽叽……叽叽声,在笼子四周回荡、攀爬,然后穿过头顶上的秋千,其他猴子无不抬头仰望。这只猴子显得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随后蹲下来小便、大便、放屁,边盯着我看边笑……叽叽……叽叽……叽叽……接着又到处乱蹦乱跳,试图抓住一只双手挂在铁条上的猴子尾巴。但后者不慌不忙地甩开骚扰,没给它得逞的机会。看到这些猴子睁着杏眼、晃着长尾,天真活泼无邪地嬉戏模样,让人真想拿点东西喂喂它们。但是,这时候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就要开口大喊,因为旁边有一张禁止喂食动物的警告牌,牌子后面的笼子里是一只黑猩猩。如果不能喂食,那么是不是可以拍拍它呢?也不行。但我想拍拍它。没关系,走,我们去看大象。
在室外灿烂的阳光下,尽是穿着轻便春装的人群。
阿尔吉侬躺在自己的排泄物上,一动也不动,身上散发出的臭味比以前都还要浓烈。那我呢?我以后会怎么样?
「七月二十八日」
菲新交了一个男朋友。昨晚回去本想跟她在一起,但从房间拿瓶啤酒爬过防火梯去找她时,却意外发现她和一个男子坐在沙发上。幸好进去前我先探头查看,否则会很尴尬。看到此景,奇怪的是,我竟然不很在乎,反而松了一口气。
于是我又折回实验室去研究阿尔吉侬的行为。它有时候会突然从病恹恹的气息中舒活起来,去尝试走迷宫,表现得很积极。但是,当发现自己失败陷入死胡同时,又立刻变得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突然暴怒起来。每回去实验室看它,它都会警觉性地竖起耳朵倾听,然后跑向我,好像还认得我是谁。现在,它非常热衷于解决问题,一被放到迷宫外的网门,就会立刻沿着跑道往放有奖励品的盒子迅速跑去。尝试时,前一、两次都成功了,第三次则失败。它有好几次先在交叉口犹豫停留,再往错误的路径走,不久就发出一阵被轻微电到的痉挛。我本想在它还未出错前伸出援手,但最后还是克制下来,只在一旁观察。
阿尔吉侬如果发现自己走的路径很陌生,就会慢下速度,判断一阵子,然后显现出游移不定、手足无措的模样。它会先前进几步再停止,然后又往后退转身,再继续前进,直到走错了被轻微电击为止。此时,它不会像往常那样退回改走另一条路,转而在原地打转,生气地发出像唱针卡在沟槽里的尖锐声,然后失望愤怒地冲向迷宫墙壁,倒下、跳起,再往墙壁冲去,有一两次,它用爪子抓住网门凄厉地狂叫出来,之后再松开,无望地又尝试一次,最后停下脚步,将自己卷成一团紧绷的小白球。
我伸手抱起它,它仍无意放松,继续蜷缩,宛若已经不省人事。我动动它的头和四肢,仍然没有反应。放回笼中一阵子之后,它才慢慢恢复正常。
我推敲不出来它退化的原因——究竟这只是特殊现象,或者已是开始退化的表征?或者背后另有一些常态原因?如果真是这样,我就必须找出这个原因。
如果找得出来,那怕仅是对原有的智障研究锦上添花,或是对和我遭遇相同的人只有些微的的帮助,我都感到满足。无论如何,我都有可能点燃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让他们回到正常,也可能拯救尚未出生却已注定身带缺憾的新生儿。
我想,这样已经足够了。
「七月三十一日」
我可以感觉我已到达泰山之顶了,跻身进入从未体验过的极真至纯云海里,但周遭的人无法理解这种状态,以为我已陷入疯狂的边缘。我的寸寸肌肤仿佛都张开来吸收外在的知识,浸淫于浩瀚的学海中。白天,知识从毛细孔钻入体内,夜晚,它们则像爆竹一般在脑海里一连串地爆炸开来,绽放出喜悦的光芒。我往往能从解决问题中得到无上的喜乐。
这是多么神奇的现象啊!无论什么事都能让我的精力为之迸涌,仿佛我现在极渴望冀求一切。过去数月累积的知识已酝酿到一定能量,开始在我体内燃烧,引领我进入清明的理解领域中。放眼望去尽是真善美交织而成的金黄稻田,随风扬起喜悦的稻浪。如今好不容易发现这片人间罕地,我怎能轻言退出呢?工作和生活应是男人的两大乐事,我现在就完全沉浸其中,因为我感觉我想要寻找的问题答案就在脑海中,不久的将来,就会化成意识印入我的智库。我祈求上帝让我尽快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无法如愿,我愿意接受任何答案,对一切所得心存感激。
菲的新男友是史达斯特舞厅的舞蹈教师。我不会怪她弃我而去,因为我也没时间陪她。
第四章五里云雾
「八月十一日」
过去两天来,我仿佛陷入五里云雾中,根本找不到去路,简直是一筹莫展。我虽然已找到许多问题的答案,就是无法触及最重要的一个:阿尔吉侬的退化究竟是整个实验的哪项基本假设出错了?
所幸,现在我已知道心理运作的过程,不会再让心理因素影响打击我了。与其惊慌、退缩、放弃(或是更糟,在找不到答案的问题里钻牛角尖),不如暂时让自己退出问题,让它自己慢慢消化。我尽量让自己远离意识层次,任凭潜藏在知觉以下的神秘运作过程,找出解决之道。不过,有件事我仍然无法理解,过去累积的经验和习来的知识究竟是怎样运作解决问题的?总之,我已明白将自己逼得太紧将会更糟,于事无补。有很多重要问题无法获得解决都是因为人类的智识有限,不然就是因为人们纵使有信心找出创意方法,却不懂得让心灵意志去自由运作。
所以,昨天下午我决定暂时将工作抛在一旁,去参加尼玛太太为温伯格基金会的两位理事举办的鸡尾酒会。这两位人士曾大力帮助尼玛教授入会。我本想携菲一起前往,但她推说有约会,无法接受,宁愿去跳舞。
酒会开始时,我原希望能在这个场合里找到朋友和快乐,因为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在交友方面碰了不少钉子。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是他人的关系呢?每回跟人聊天不出几分钟,兴致就慢慢淡下来,这究竟是人们怕我,还是他们内心深处根本就不在乎当时聊天的话题,就如同我也不在乎一样?
我随手取了一杯酒,在大厅里四处晃,想找些聊天对象。里面有几小撮人坐着聊天,但看起来好像不太容易插入他们的话题。后来尼玛太太在角落里逮到我,将我介绍给理事会的成员之一希瑞?哈维。尼玛太太才四十出头,外形颇引人瞩目的,一头金发,脸上的妆化得很浓,长长的指甲涂满了鲜艳的蔻丹。她挽着哈维先生的手臂问我:“最近研究进行得怎样?”她想知道情况。
“如您所知,我正在解决一些困难问题。”
她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