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心神恍惚,眨眼间便回到了不疑峰,太初真人竟在自己的尸身内藏了一缕幻境。
不知走了多久,雪中出现一间小屋,屋前有个年仅四五岁的白衣小男孩正在练剑。剑有些大,他用布条将剑柄同自己的手缠在一起,正在枯燥地不停练习挥砍的动作。
挥剑,收剑,挥剑,收剑,如此反复。
男孩眉目如霜,面无表情,仿佛不知疲倦,若不是额间不断渗出的汗水,真如提线木偶一般。
殷不疑站在男孩身后,目光沉寂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是儿时的自己,剑尊这名头不是虚来的,他虽天赋异禀,却也需要反复的锤炼打磨。
男孩一直练剑到天黑才转身进了小屋,殷不疑也看了整整一天,待布条解开后,他的掌心已是鲜血淋漓。
之后他清洗伤口,简单地上药包扎,洗漱后和衣而眠。
谁知梦中的场景同样出现在殷不疑的脑海中。
是个很简单的梦,殷不疑也早已知晓内容。
梦里有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袭白衣修为卓绝,一剑可排山倒海,斗转星移。他踏山川,平江海,反剑所指处,奸佞邪祟皆无所遁形。世人将他推上仙界第一的位置,对他又敬又畏。
各种景象如走马灯般闪过,男人从意气风发到逐渐沉稳内敛,一人于山峰枯坐百年。
只是某一天,三界壁垒被再次打破,魔界进犯,仙凡两界血流成河。于是男人便以身殉道,拯救苍生,让三界重归安稳。
殷不疑紧抿了淡色的唇,攥着北冥的手逐渐用力,这不是普通的幻境,这是由他心魔而生的幻境。
无人知晓,不疑仙尊殷不疑早已心生魔障。
他此生只做过这一个梦,正是在他四五岁时。
彼时他并未将这个梦放在心上,直到他慢慢将修为炼至无人可及的地步,梦中的景象也随之越发清晰,如影随形,梦中人的脸也同他的脸逐渐重合。
不道哪天他忽然醒悟,所谓梦中人,便是他自己。
他会成为剑道魁首,会成为仙界第一,也会为拯救他人身死魂消,这是他早就注定好的一生。
可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非要为拯救苍生而殒命,又是谁替他规划好了他的命运,他一定要这么一步步走向他既定的结局吗?
常年来,他独坐不疑峰,无人可问,无人能答。
只要有他在白玉京,白玉京第一宗门的位置就无人可以撼动,他即是白玉京最锋利的剑、最稳固的盾。只有他知道,他的道心早在反复扪心自问时动摇,这样的动摇如以己为剑刺向己成的盾,无疑是在自毁。
可他知道,他并没有这么爱苍生,也没这么无私。
或许曾经的他会为所谓的大义低头,但在知道梦中人就是他的那一刻,他不愿意了。
彼时他修为早已臻至大乘,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飞升,万般不得解,于是叩问天道。
幻境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思绪转到这里的那一刻,天空现出万道金光,祥云瑞彩,仙乐鸣唱,金光化作通天坦途,落于殷不疑身前。
九天之上,是紧闭的天门。
殷不疑抬眸望去,那金光便也洒落于他眼中,映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他形单影只,在天门前渺小如沧海一粟。
这是他曾在不疑峰上见过的场景,如今又在这幻境中重现了。
威严浑厚的声音回荡于天地,也落于殷不疑耳中,是无法驳逆的谶言:“献祭汝躯,汝之宿命。”
天道振聋发聩,殷不疑沉寂许久,眼睫微颤,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愿。”
落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