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帝王若想得到后世的认可,除了要勤政爱民、与民休息,更得要懂得仁德二字。因为唯有这二字与这天下人有关,也最易得人心。
这话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实在是很难。在没有坐上那至高之位时倒还能保持同理心,可往往一旦手握天下生杀大权时,免不得就会像永乐帝一般生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心思来。可洪熙帝不同,他是在打压和动荡中淬炼出来的帝王,他比起其他帝王来更能懂得仁德二字。
深秋十一月,凌志风下了朝回来,急匆匆的就赶往凌老夫人的木樨院去。路上碰到余蓁蓁带着淑和玩耍,都顾不上和他们打招呼。
余蓁蓁看着凌志风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大事发生?”
淑和的小心思最是多了:“舅母,看舅父的样子像是要去祖母那里,不如我们一同前去看看他们在说些什么?”说着冲余蓁蓁俏皮的眨眨眼。
余蓁蓁笑着点了点淑和的头:“那我们就偷偷去瞧一瞧?”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便跟了过去。
刚走到木樨院门口,只见刘嬷嬷在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老夫人和老爷在里面有要事相谈,夫人和表小姐还是先回去吧!”
凌老夫人许是听到门口的动静了:“刘嬷嬷,无妨!放她们进来!”
余蓁蓁看刘嬷嬷这般紧张的样子反倒不知该不该进去了。可现下婆母发了话,只得牵着淑和一块儿走了进去。一进那里屋就看见凌志风一脸焦急的正说着着话:“母亲,您说这圣上到底是何意?是心血来潮还是故意为之?”
凌老夫人看余蓁蓁和淑和进去也只示意他们坐下,并未回答。
良久才说:“咱们这位圣上在当太子时便最是仁德,多次私下里感叹方孝孺是大儒,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言谈之间似有不忍。这一点没少被汉王一派揪着不放,可当时是永乐帝下令的谁又有胆量去阻止?有多少为他们请命的人都折了进去,都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凌老夫人似在回忆当年那一场血腥,简直令人胆寒!
“可今日圣上下朝后特将我叫到书房,询问我父亲当年可有留下什么言语或字条来。母亲!您说这和圣上赦免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人可有关联?难道父亲会和此事有关吗?”凌志风的话说的又快又急,唯恐漏掉什么又说:“圣上今日在朝堂上还说要寻找他们的后人,可他们的后人不都已经…”
二十多年前永乐帝继位为正礼统便下令诛杀了黄子澄、齐泰等人的九族。尤其是那方孝孺,更是被诛杀了十族。
当时方孝孺被奉为天下大儒。因此姚广孝极力劝阻永乐帝杀方孝孺,唯恐引起天下读书人的愤怒。可那方孝孺非但不领情,还在即位诏书上写下“燕贼篡位”四个大字。气的永乐帝当即便要斩杀于他。可他非但不怕,更是狂妄的说道:“不过夷我九族,纵灭我十族又何妨?”永乐帝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岂会怕他?自然是龙颜大怒,下旨将那方孝孺的十族诛杀,本来诛九族已是莫大的惩罚,且这九族又分为了三大族,分别是父四族、母三族、妻二族。自古就没有十族一说。后来硬是将方孝孺的学生划为了第十族。如此一来共诛杀了八百多人才算结束,而方孝孺本人更是被凌迟处死,最后曝尸街头示众。可谓是将方孝孺有关的人诛杀殆尽。
这件事虽说是在二十多年前,可当年太过惨烈,加上方孝孺本人的影响力,这么多年来此事自竟无人敢提,却也无人能忘。
如今圣上即位不过四月有余,便下令为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效忠建文帝的臣子平反赦免。虽说方孝孺、黄子澄、齐泰早已身死,就连九族都灭了,现在赦免也是毫无意义了。可还是不免让人天下信奉儒家思想的读书人感动,尤其是当年仰慕方孝孺的读书人,时至今日有些人都已经垂垂老矣了,但听闻这个消息后,竟当街对着宫城方向跪拜大喊“圣上英明”。无人不感叹当今圣上仁德。
本来此事与凌志风是毫无关系的,凌志风无非也跟着颂扬一番“圣上仁德”便也罢了。可今日圣上单独将他叫来询问当年父亲有无留下什么来?不免让凌志风心有戚戚。别说凌志风根本就不知晓此事,就算知道也是不敢贸然说出来的。
听到此处余蓁蓁有些坐立不安了,此事关系重大不知该不该继续听下去,不由得起身:“母亲,此事兹事体大,媳妇和淑和在此怕有不妥,不如…”
凌老夫人摆了摆手说:“无妨,此事早已过去二十多年,且我们本是一家人,互相知晓也好有个准备,以免像上次那样私下里互相猜忌。就算有什么妨碍,你说不知道此事,旁人也是不会信的。还不如大家齐心协力看看此事该当如何。”
淑和人小自是插不上话,但她是文科生,对历史的大概发展还是清楚的。可如今他们谈论的事史书上也没有提及,一时间也不好乱出主意来。
只听见凌老夫人说道:“当年齐泰和黄子澄一脉是交由太子也就是如今圣上去处理的。而太子当时又将黄子澄的九族交给了你父亲去找齐,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大清了。当时太子好像是有对你父亲交代过什么,但你父亲从未向我提及过。后来你父亲就下狱了,其间我去探过他一回,他也没有交待过跟这有关的事情。”凌老夫人细细的思索着,忽的又说:“不对,你父亲当时说过一句话,我没太在意,如今想来怕是与此事有关。”
“是什么?”屋内几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凌老夫人看他们急切的样子也未有责怪,接着说:“你父亲说让我无论如何不可变卖梁溪的祖屋。当时人心惶惶的哪里顾得上卖不卖祖屋的,何况咱家也没落魄到那个地步去。这些年除了族人祭祖偶有回去过,算起来我也是许多年未曾回去了,想来那祖屋怕是早已破败不堪了吧。”
凌志风一听忙说:“儿子知晓了,这祖屋内说不定就有圣上要的答案。这样,我连夜派人去梁溪。不!明日我亲自去梁溪走一趟。走水路大约四五日功夫便可回来,到时一切便能知晓了。”说着又沉吟了一会:“只是若找到些什么了?可要报与圣上?”
凌老夫人犹豫了,这官场上风云变幻。今日赦免,谁知哪日又会获罪,实在让人决意不下。
淑和在边上听着,想着就算舅父想隐瞒些什么怕也是不能的了。只因现在有个特殊的机构,那便是东厂。自永乐帝开始便有了这个东厂,他们向来只听圣上单独调遣,专门监视文武百官,防谋逆、妖言或奸恶。只怕舅父从宫城走出来的那一刻就已被盯上了。
便连忙提醒道:“祖母,舅父,我对此事也有一点自己的看法,说的不对还请祖母、舅父勿要见怪。”说完看外祖母和舅父都看向自己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接着说了下去:“圣上既问了您,您若寻到什么直接回答就是了,何必想那许多。一来您与此事本来就毫无关系,您不过是执行圣意,将来就算事情有变也发落不到您的头上来。二来当今圣上敢冒大不韪为这些人平反,定是一位明君。您若知道了什么不报,将来说不定反而会被误认为是奸佞小人呢。”淑和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又小心翼翼的查看起祖母和舅父的脸色来。
凌志风停了一会似有思索,接着面色惊喜的看着淑和说道:“和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事竟如此通透!”说完又朝着凌老夫人说:“和儿所言有理,我不过是做好分内的事,且此事若与父亲有关,圣上大约也是知晓的。我也确实该如实上报。”
凌老夫人开心的将淑和搂在了怀里,像搂着一个宝贝似的说着:“没错没错!还是我们和儿心思纯善,不像我们想得太多反而失了本心了。那就这样办!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去梁溪。”
凌志风向凌老夫人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朝着宫城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臣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