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音久久不散。许久后,薄雾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喟叹:“这一首《绿衣》,恐怕世上再无人能超越原公子此刻诠释。只是,公子心里莫非也有什么难以释怀的郁结么?”
原随云垂下宽袖,温雅地淡淡一笑:“我等俗世中人未能看破红尘,自然难像大师一般,胸中光风霁月,了无牵挂。”
“公子也不必妄自菲薄。世间诸物,皆因情而有灵。若非公子胸中寄情,贫僧又怎有幸聆听如此妙音?”无花缓缓步上石亭,面容恬静含笑,一身白色僧衣纤尘不染。
一时之间,莫说原随云身后静立的侍从,就连天上的弯月、湖中的粼粼波光,都骤然黯淡下来。那天地间的灵气,仿佛都集中在这两个容颜清俊、神态安详的少年身上。
无花看了一眼置放在桌上的泛黄竹卷,抚掌道:“这琴谱托付给原公子,看来贫僧真是找对人了。”
“本以为这四首邶风早已失传良久,想不到大师这里竟然还有孤本,是在下的荣幸才是。”原随云修长的手指重新按上琴弦,又起了新曲。这一次,却是七弦冷冷、幽眇古朴,闻之让人忘俗。
无花微笑着静立一旁,片刻方道:“自从年前太原一别,贫僧再未曾听过公子这样的琴声。不知公子这次到济南要留多久?”
原随云似是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大师刚才所说不错,在下最近确是胸中颇感郁郁,所以离开关中,四处走走,归期却是无定。”
“这么说来,原公子是打算在济南待上一阵子了?”
“确有此意。不瞒大师,我家中在这里也颇有些生意往来,在下刚好为家父分担一二。”他停顿片刻,微微叹了一声,“只是城中繁杂,终是有些住不惯。”
“无争山庄清幽僻静,这里自然不能相比。”无花思索了片刻,说道,“贫僧倒可以为原公子推荐一个去处,离此不远,甚是安逸。”
“哦?”
“公子或许知道,贫僧与丐帮帮主南宫灵交好。南宫兄在城外三十里处有一座田庄,原是其师任老帮主养病之处。如今任老帮主病逝,任夫人隐居他处,那庄子便空了出来。公子若是图个清静,那里却是极其合适的。”
“听来倒是不错……”原随云微微一笑,“不过大师知道,在下有个毛病,就是向来对衣食住行甚为挑剔。那庄园里面如何,大师可曾见过?”
“若不是亲眼见过,贫僧又怎敢贸然向原公子推荐。”无花微笑道,“任老帮主一生英雄,哪知后来却疾病缠身,令人惋惜,贫僧也曾去探望过。”
“哦?”原随云微微动容,叹了一声,“对任老帮主的事迹在下也略有所闻,可惜这位前辈的风采,在下终究是无福领略了。”
无花低低念了一声佛号,道:“正是合会要当离,有生无不死。当初南宫兄还曾特地前往金陵,请来江左蓝氏的传人为任老帮主看病,却也徒劳无功。”
原随云的指尖似乎极微地颤动了一下,行云流水的琴音却不曾慢下半拍,缓缓说道:“原来君姑娘也曾为任老帮主医诊?”
“是啊。原公子认识那位君姑娘?”
“略有薄交。”他淡淡微笑,“君姑娘年岁尚轻,却四方游历,听说已得蓝氏医道真传。若她也束手无策,只怕确实是天命了。”
“正是。”无花默然片刻,突然道,“如此良夜,贫僧却尽与公子谈论这些萧索话题,倒是不该了。”
“哪里。”原随云的语调平静安逸,“所谓苦集灭道,若不论苦缔,又如何参禅悟道?”
“想不到原公子亦精通佛法。”无花抚掌道,“若公子决定在这里小住,千万到城东静安寺来一趟,陪贫僧煮茶说禅。”
“大师相约,敢不从命?”原随云颔首微笑。
待到无花的脚步远去,许久以后,原随云方才划弦止音,面色渐渐凝重。
任老帮主病重,南宫灵不让帮中弟子打扰,任何人都难见上一面。无花怎么会随意前往探病?
若不是他莫名地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怕是谁也不会怀疑这位妙僧和此间事情有什么关系。他竟不惜如此代价,也要把自己引到那任慈曾经居住的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又为什么会刻意提起莫离?
沉思片刻,原随云终究还是断然起身,吩咐身后的侍从:“回去后准备一下。明天,我要去丐帮拜访南宫帮主。”
无花既然要他到那庄园,那他就去吧。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棋高一筹。
原本只是半日的路程,最后君莫离却走了整整两天。
自那日在林中逼退乞丐打扮的诡异中年人后,路上突然多了许多丐帮弟子。她不愿多生事端,于是避开了大路,在山林中绕行。到第二天傍晚,四周不见了那些探头探脑的家伙,才静静走进济南城。
眼看天色渐晚,莫离想了想,决定先找个地方投宿,等入夜后再到当初任慈夫妇被软禁的田庄去探一下。想来如今任慈已经故去,对身无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