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夫人钟爱这张韵罄,本来在下理当割爱。只是在下确实需要此琴来办一件事,只好向两位告罪了。”原随云尔雅开口。
李玉函和柳无眉对望了一眼,便笑道:“原兄本就先于在下夫妇,何罪之有?倒是,不知两位此行是要办什么事?拥翠山庄在江南一带还是有些薄名的,如有小弟可以效力的地方,只管开口。”
“只是一些微小私事,不敢劳烦。”原随云微笑着说道,“李兄的美意,在下心领了。”
他这么一说,李玉函也就不好再追问什么。两人又客套了半晌,方才告辞。莫离思量再三,终究没有唤住他们。
隐约记得前世看小说时,她始终没弄明白柳无眉到底是不是真的背叛了石观音。更何况,如今神水宫已经对无花发出格杀令,就算柳无眉真的去求医,阴姬想必也不会再让她去取楚留香性命。
如今他们要对付石观音,还是处处谨慎,和这对夫妻离得远些,方为上策。其他的……至少得等从沙漠回来,再做计较。
“莫离不喜欢那两个人?”原随云向店主取了琴,在出了店铺后,侧头低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
“刚才你几乎一句话都没说。”他笑了笑,“莫离虽然不是爱四处交友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冷淡。”
“嗯,希望他们以为我素来寡言就好了。”她微微一叹,“那李玉函分明是妒嫉你,可是转眼又摆出那样热心的模样,甚至邀请我们到拥翠山庄小住……无事献殷勤,总是让人不放心。”
“这个倒不必过虑。他未必存心不良,多半只是有些巴结之意罢了。”
莫离侧头看他:“你是知道我不喜欢他们,所以格外敷衍了一些吧?……会不会不好?”
“没事。”原随云淡淡一笑,“拥翠山庄的李观鱼行事素来低调,又多年不出,那李玉函我还不放在眼里。莫离以后也不必因为顾虑我而勉强自己。不喜欢的人,都不用理会。”
这话的言下之意……
原随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是微微一怔。片刻后,莫离柔柔一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道:“知道了。”
他的唇角浅浅扬起,眉目温悦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等原随云将手下调动安排妥当,两人就辞别了叶天士,动身上路。神水宫所在的山谷其实离临安不远,也不过两天的功夫,已然到达。
苏蓉蓉的信中将那山谷周围的景致描写得极为细致,莫离很快找到了那条溪流。她和原随云顺着蜿蜒的溪水走了约一个多时辰,就看到了苏蓉蓉所说,那棵需四人合抱的参天榕树。根据苏蓉蓉的回忆,一旦过了此处,两遍地势转为陡峭,溪水中时有花瓣和胡麻漂浮,便进入神水宫所在的山谷了。
原随云让莫离找了高处一块平滑的巨石,和她一起纵身跃上。他一边取下背上的琴匣,一边低声道:“记得,如果情势稍有不利,就放信号往这里跑,我会带人接应。”
莫离伸手按了一下他的手背:“我知道,你别担心。如果等下阴姬愿意见我,此事就有一半希望。我自然会谨慎言行,不会轻易惹怒她的。”
“嗯。那就这样吧。”原随云取出韵罄,一撩袍摆盘腿坐下,将琴横置膝上。
苏蓉蓉信中曾说,在神水宫中时,时常听见飘渺悠扬的瑶琴之声,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出,动听至极。她的姑妈告知那是因为宫主喜爱,所以有弟子专学操琴,每日弹奏。所以,原随云才决定用琴声为莫离问路。
当下他双手轻抚七弦,深吸了一口气:“莫离可知道我为何舍弃九霄环佩不用,却千方百计搜来这张韵罄?”
“为什么?”
“九霄环佩乃是盛唐雷氏所制。晚唐时陈拙在《琴书》中评价,说雷琴重实,声温劲而雄;张琴坚清,声激越而润……我现在要弹的曲子,非得用张钺之琴不可。”他温声说罢,左手沉腕按弦,右手轻扬,起音弹奏起来。
瞬时,悠扬婉转的琴声如林籁,掠风远远传了开去。若要用一个字形容原随云的这一曲《幽兰》,那就是──清!
如晚秋夜深露重时,澄空那一轮霜莹皎洁的凉月;似夏日滂沱大雨湔洗天地时,青石上溅起那朵朵玲珑剔透的水花。古曲若醴泉淙淙,流淌过胸腔,涤尽郁瑕,只剩一片清澈明净,让人几乎有齿颊生香的错觉。
一曲即将终了时,莫离看到有一叶小舟,从溪涧中荡了出来。
“来了。”她极轻地对原随云说道,见他微微颔首,便揣着谒帖盒跃下山石,几个起落间,轻轻巧巧地立足溪畔。
小舟上的女子素手轻扬,掷下一根青竹在水中,那扁舟便稳稳地在莫离面前停下。
只见她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银纱衣裙,丝带束发,和当初宫南燕的打扮一般无二。可是这女子却没有宫南燕那般明艳又凌厉的气质,反而眉目婉约,虽然不是十分美丽,却让人看着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原本一直担心神水宫弟子都是盛气凌人的样子,此时见了这女子,莫离倒是暗自松了口气。她露出微笑,朝那女子深深揖了一礼,却没有开口。
女子盈盈立在舟上,一手扶着竹竿,一手束起袖口,亦是微微欠身还了一礼。两人抬头相视一笑,随后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睛,静静听着琴曲。
直到一曲终了,余音渐渐散在风中,莫离方才重新抬头,再次揖道:“江左君氏莫离,拜见神水宫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