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众人早已看得眼睛发直,就连那掌柜也握紧了旱烟杆,唯有原随云脸上还是一派安详从容,静静地低头品茗。
蓦然,从那四壁人影中迸射出数十道白光,从不同角度朝原随云身上疾射。风声骤歇,胖子足尖在屋子正中的梁柱上点了一点,整个人如千斤坠石般朝着他当头压下。
原随云终于动了。
长袖翩然挥出,看似随意而为,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在瞬间展开袖影漫天。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些白光已然吞没不见,胖子惨叫一声,下坠的肥大身躯忽又被弹开,重重砸上了背后那根粗梁柱。
这屋子虽然其貌不扬,但确实铜墙铁壁,四角和屋中央的梁柱都是生铁打成。刚才那胖子满屋飞转,看似毫无重量,这一下却是砸得结结实实,撼得梁柱一阵嗡鸣,仿佛撞钟一般。
“砰”一声巨响,胖子几百斤的身躯摔落地上,顿时整个屋子震动了好几下,桌移碟翻。随即,一个无比温柔的声音幽幽响起:“这房子建造不易,公子就非得在此刻拆了它么?”
伴着语声,一个白衣人影仿佛凭空出现,从屋子中央那根梁柱后转出。
此刻款款展露在众人视线中的无瑕姿容,或许,就只有一个词足以形容──
独揽风华。
一室寂静,只听见众人此起彼落的呼吸声。随后,原随云长身立起,深深为揖:“原氏随云拜见夫人。延误约期本已不该,适才更是唐突,还望恕罪。”
“原公子目不能视,又怎知道我是谁?”
原随云笑了笑:“素闻夫人姿容绝代,此刻除了夫人的风貌,在下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一屋子的人呼吸如此急促。”
石观音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终于展颜道:“百闻不如一见,公子气宇轩昂、谈吐不凡,倒也不枉妾身这两日来望穿秋水,翘首以待。”
她的嗓音沙甜,听来带着说不出的魅惑和挑逗。原随云却似对那弦外之音毫无所觉,温雅再揖道:“在下一时失查,带入沙漠的向导竟不认路,耽误行程,劳夫人久等了。”
“哦?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这人连累在下对夫人失约,自是罪该万死,已被我杀了。”他淡淡答道。
石观音的目光一闪,随后轻轻叹息一声:“公子一路辛苦,妾身未能远迎,反而让公子在此受庸人滋扰,自然也有失礼数,理应赔罪。”
两人说话间,胖子低低呻吟着,挣扎从地上坐了起来。原随云那一记出手极重,摔得他鼻血直流,嘴唇也磕破了一块,看起来颇是狼狈。石观音走到他面前,嫣然一笑:“杜朱,你虽号称‘吃人吐骨’,但除了人肉外,总还会吃些别的东西吧?”
她的语音还是那么温柔,好像眼前不是个肥得流油的大胖子,而是天底下最俊俏的郎君一般。那杜朱的眼睛早就直了,吃吃道:“是、是……”
“那么,我给你一样东西吃,好不好?这东西的味道可能不怎么样,但是对你却是大有好处的。”
“夫人给的,我自然会吃……”杜朱狭小如缝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神采,喃喃道,“无论夫人让我做什么,我、我都会做的。”
“你真好。”石观音幽幽叹了一声,一翻手,掌中突然多了一颗碧玉般的丹丸。她将那丹药送入他口中,白玉般的纤长手指缓缓刷过他那两片肥厚的嘴唇:“世上的男人如果都像你这么听话,该有多好……”
杜朱情不自禁吞下了丹药,眯起眼睛,一脸□的模样。虽然他长得实在很像猪,但此刻周围的人看着,却简直都恨不得自己这辈子投的是猪胎,只要那完美无瑕的手,也能这般温柔地触碰自己……
突然,从杜朱喉咙中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格格声,只见他双眼蓦地暴睁,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了喉咙,浑身抽搐着,砰一声再次倒在地上,粗腿蹬了几下,便渐渐没了声息。
他的皮肤已赫然变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灰青色,乍一眼望去,仿佛一尊披着衣袍的石像。在那僵硬扭曲、死气沉沉的脸上,竟犹自带着陶醉满足的神色,看起来分外诡异可怖。
原随云身后的四个侍从也不禁脸色发白,其中一人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他微微动容,低叹了一声:“劳烦夫人出手,在下惶恐。”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石观音轻轻一笑,“不过,公子让妾身苦候二日,难道不该有所表示么?”
“夫人言下之意……”
“听说公子先前在济南时,曾在大明湖畔抚一曲《绿衣》,仙籁绝尘、闻之忘俗。不知妾身可有幸闻君雅奏?”
原随云沉默片刻,终于颔首道:“若夫人赐琴一张,在下自当从命。”
琴,自然是早已备下的。身长三尺六寸的桐木乌琴虽非名品,但音质清远,倒也上乘。当下原随云略调了一下丝弦,便起音弹奏起来。
于是,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沙盗围绕下,气质雍容的少年垂首安详操琴,而风华绝代的女子倚柱含笑聆听,对脚边那具青灰可怖的尸体视若无睹。此刻这大漠客栈中出现的景象,也只能用“怪异”二字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