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阳乜斜他:“喝了不做噩梦。”
“早都不做了。”
“那是我每天在你吃食里暗暗下药。”
小堂一脸惊诧。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还乖乖吃下去了嘛?”晴阳笑容狡黠,“既如此,小师叔就明人不做暗事,来,自己喝。”
小堂嘟着嘴:“装不知道吃下去,和自己主动吃是有很大区别的好不好?”
晴阳挑眉:“啥区别?”
“不能满足小师叔算计得逞的成就感了呀!”
晴阳垂睑:“我更喜欢看你被药汁苦到泪流满面,那样才有成就感。”
于是这夜里,小堂果然喝药喝得泪流满面,让晴阳很欣慰。
翌日外头变了天,太阳自是没有了,云头厚厚的,不得风助力,沉重地挂在半天。分明时近晌午,却黯淡得好像即将入夜。沈嵁醒来神情浑噩地扫一眼室内光景,恍惚以为自己竟睡过了一整天。
“降温了,恐怕还有场雪要落。”
凌鸢去将双层格栅里遮光的那扇推走,留下一层明纸糊的挡着风,屋内便光亮许多。回身见沈嵁已自己坐起来,还过去贴心地与他垫了垫背后的软靠,想他坐得舒服些。
“你一直在这里?”
无怪沈嵁有此问。一贯睡得浅,便是服过伤药能助眠,睡到下半夜他仍旧醒过一次。当时乏极还渴睡,依稀床头油灯昏暗,光晕下照见个小人儿坐在身侧,脑袋耷拉在胸前一下一下朝前冲,瞌睡正浓。沈嵁模糊记得自己托了凌鸢一把,又拿披风将她裹了,其后的事便记得不甚清楚了。这时候见她依然穿着前日衣装,不免歉然,怕孩子辛劳。
凌鸢吐了吐舌头,难为情地笑:“在这里也是睡,还卷你的被子。若非舅舅一早过来给我抱走,你准得冻病了。就这样我都没醒,”凌鸢抬手捂眼不住摇头,“丢人丢人,惭愧惭愧!”
沈嵁目光总落在她一身短衫绸裤上:“这衣服?”
凌鸢会意:“噢,这不突然冷了么?我带来的几身换洗衣裳都嫌单薄,庄里倒备得有冬衣,可惜全就着成年人体格做的,不合身,小舅母正给我改呢!且将就着穿这脏衣,总比冻着强,嘻嘻——”
说着话,屋子另一侧的格栅后忽传来响动。不及沈嵁探问,格栅已呼啦啦被推到了头。分割作两间的居室没了遮挡,顿时显得宽敞起来。
宿在隔壁间的并非旁人,是与沈嵁难兄难弟的傅燕生。他外伤不致命,但也被勒令卧床,不得随意起来活动。妻子拾欢陪他坐着,去了那张白漆面具恢复往日娴静,手上纫一领棉斗篷。瞧料子的花色和斗篷的尺寸,不似替傅燕生缝制的。而目光回到格栅边,那张总是暧昧不明的笑脸,除了弟弟沈晴阳还能有谁?
“醒啦?”傅燕生在被子里换了个风情万种的侧卧姿势,一手捻着肩头垂落的乌发,戏言调侃,“我说弟弟,你这忠肝义胆舍己为人做得太无私啦!还真当你一把傻力气使不完的,居然全靠死撑。嗳你怎么就不怕死呢?刚给杜二爷疗伤,后脚就敢跟人拼命,拼完了又救命。这亏得我们都在,要来晚一天半天,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永垂不朽了?”
一直以来,凌鸢都避免在沈嵁面前提死,怕触及沈嵁的隐痛,更怕自己忍不住说了责备的重话。可傅燕生不在乎,他也是死过的人,对死的看法与沈嵁截然相反,坦荡从容。
爱抬杠的晴阳这会儿都不吭声了,心里头暗暗打鼓,担心兄长心生不快。
不料沈嵁仅是淡淡掠了对方一眼,幽幽回道:“还好,我没让人在肚子上开个洞!”
傅燕生噎了噎,一咕噜坐起来,指着沈嵁气急败坏问晴阳:“他从前就这刻薄德性?”
晴阳干咳一声,难掩笑意:“反正我活到现在没说赢过我哥,遇见过的人里头也没人说得过他。有人跟我说,我哥是气死鬼气死佛,气得死人棺材里活。”
傅燕生瞪起眼,嘴上却什么都不再说了。他自忖没有挑战沈嵁的实力。
凌鸢在边上哈哈笑:“燕伯伯就不错了。侄女见天儿被他数落得抬不起头来,我如今连个摆摊测字的都不如。”
傅燕生眉一挑:“你那个字,的确是不如。”
“嗨,您也骂我!”
“怎么是骂你呢?盼你好啊!说你字够摆摊了,未必你还真摆摊去?”
“我摆摊干嘛呀我?”凌鸢翻了翻眼,总觉得这话又不对,“怎么这话听着还是嫌弃我呢?”
正与兄长号着脉的晴阳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凌鸢便恍然:“好啊,正反话绕着我!燕伯伯亏心,说不过莫无居士就在侄女这儿找补,我是那逗乐的闷子哟!”
傅燕生笑得不怀好意:“不不不,咱鸢儿不能是闷子!你那也不叫闷子,你是闷头,卷了越之的被子缩头缩脚拱成个蚕宝宝似的,你必须是个闷宝宝啊!”
凌鸢大窘:“我睡着了什么都不晓得,您就编排吧!有的没的,都尽着您那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