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吉沉默的端上饭菜,摆上碗筷。
晚饭和平而无声的进行着。
饭后,阿绣随着霍锦宁来到了书房中。
如今,这里的面目已经焕然一新了,所有新旧书籍都被分门别类拜访的井井有条,书目被记录成册,共有十多本,整整齐齐的拜访在书桌上。
阿绣做这一切花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她整理了这间书房,而这间书房内的藏书也丰富了她的知识和视野,如今的她与当年那个初初从苏州小镇来到大上海的小娘鱼,已经全然不同了。
冬末春初,冷风无孔不入的从半开的窗户中灌了进来,霍锦宁上前去关窗,便听身后阿绣小声道:
&ldo;少爷,对不起。&rdo;
霍锦宁转过身来:&ldo;对不起什么?&rdo;
&ldo;对不起,我骗了您。&rdo;
&ldo;可我并没有问过你,没有问过,就不算骗。&rdo;
阿绣愣愣的看着他,半晌后终是露出了一个复杂又释然的浅笑,
&ldo;谢谢您,少爷。&rdo;
阿绣从很年幼的时候就开始记事了,虽然只是些零碎的片段,她记得王府的红墙青瓦,记得额娘身上小兰花熏香,记得奶娘哄她入睡唱起的江南小调,还记得有个小少年时常将她抱在怀里逗她笑,一遍遍的叫她&ldo;珍珍&rdo;。
可她毕竟还是太小,不知外面兵荒马乱天翻地覆。四岁那年的某一天,她突然被换上的一套繁复的异族服饰,被抱到了阿玛面前,一群和她穿着相仿的陌生人对着她评头论足,她吓哭了。
那天额娘来到她的房间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说了许多她听不懂的话,只知道阿玛要将她送给日本人做女儿。当天晚上,在额娘的掩护下,奶娘将她藏在樟木箱里,偷偷离开了王府,离开了京城。
从那日起,奶娘告诉她,要忘记过去的一切,从此只是方阿绣。
彼时她只知说出自己曾经的名字,要被抓去杀头,并不明白&ldo;爱新觉罗显珍&rdo;这几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后来她在笙溪镇遇见了住在隔壁的范夫子,他常常喝的昏天黑地,自言自语,凤姑觉得他是读书读傻了,只有阿绣会搬着小板凳坐在桌边,老老实实的听他讲。
听他讲昔日满人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听他讲英法联军砸烂了圆明园烧杀抢掠,听他讲甲午中日战争将士慷慨赴死,听他讲西太后直言&ldo;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rdo;。
这一字一句,刻进脑海,直到很多年的今天才终于慢慢明白,她的阿玛做过什么,她的宗亲都做过什么。
旧日的身世带给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愧疚与耻辱,那是心底里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唯有与那个坍塌腐朽的王朝一同长埋地下,立无字之碑,坟上荒草萋萋,新时代阳光正好。
&ldo;少爷,我只想做阿绣,不想做显珍。&rdo;
终于将这一切说了出来,阿绣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释然,奶娘怕她招来杀身之祸,临死时要她立下重誓,那些辗转反侧噩梦连连的夜里,这个秘密她守了太久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