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陈雄如此说,黄绍竑倒并不惊慌,这本是他意料中的事情,从此,便绝了往依刘震变和黄明堂的念头。可是,不投粤军,又到何处安身呢?这灵山县也属粤境,值此天下汹汹,两广势同水火,这灵山县绝不可能是他息影的世外桃源。这支力量单薄又脆弱的部队,现在只有四百多人,而且装备杂乱,枪支有九响、大什、土造七九、六八和粤造六八、七九。白崇禧、夏威这两位得力的军官已离队养病,晓勇善战的营长冯春霖又战死了,总之,这支部队眼下是无法独立生存的。黄绍竑要马晓军出去活动,给部队找出路是其一,但在此险恶的环境下,有马晓军这样一位司令在身旁掣肘,恐怕这支部队会灭亡得更快。黄绍竑本是个不受羁绊的干才,时刻想着个人的发展,他并非不想取马而代之,只是这支部队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首要的是维系军心,争取生存。马晓军走后,一去渺无消息,黄绍竑一筹莫展,他那腮上的胡须,象春草般竞长,两只眼窝深陷,颧骨更为突出,使人很难相信他是才二十几岁的青年人。
“听说李宗仁在玉林五属混得不错。”黄绍竑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他和李宗仁、白崇禧都曾经是桂林陆军小学的同学,又曾在禄步圩突破粤军的防线时并肩战斗过。灵山离玉林一带不远,李宗仁在玉林的活动,他也略有所闻。
“杰夫,你到李德邻那边去看看怎样?”傍徨中黄绍竑对陈雄说道。“离此地九十多里,便是玉林五属兴业县的城隍圩,据说李德邻部下的统领俞作柏在那里驻扎。俞作柏是我们保定军校的同学,你先去他们那里看看,顺便打听一下玉林方面的情况。”
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只要有一线生存的希望,黄绍竑也要设法抓住它。他知道眼下跟广东方面联系不上,这四百余人的小部队又都是广西人,在粤境是无论如何也生存不下去的,要想活,还得要在广西打主意。
“行,我先去看看。”陈雄赞成黄绍竑的主张。既然广东没有出路,就要在广西找立足点,以便尽快摆脱这种不死不活的局面。第二天,陈雄带着一名随从,照样扮成商人模样,向广西境内的兴业县城隍圩走去。
在贵县罗泊湾打劫了马君武省长船队的俞作柏,又如何到了兴业县的城隍圩来了呢?原来,自从粤军离桂后,李宗仁又回到了玉林。这时候,广东方面,孙中山与陈炯明的矛盾,已发展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他们都无暇顾及广西。陆荣廷旧部刘日福已扯起广西自治军的白旗,自封为广西自治军第一路总司令,纠合陆云高、陆福祥、蒙仁潜等人向南宁进逼,声言驱逐“反骨仔”刘震寰,广西各地,已成无政府状态。李宗仁感到原先陈炯明委任的“粤桂边防军第三路”的番号,已经毫无作用,遂在这年五月下旬,在玉林通电将所部称为“广西自治军第二路”,自封总司令。李石愚、何武仍分任第一、二支队司令,俞作柏、钟祖培、伍廷飏、陆超四人为统领。因俞作柏一向胆大妄为,在贵县罗泊湾袭击马省长的船队,使李宗仁大受难堪,李宗仁对俞作柏部驻在这水陆交通发达的通衢大邑很不放心,怕他又闹出什么乱子来,因此便把俞作柏由贵县调至兴业县的城隍圩驻扎,兼尽剿匪之责。
却说陈雄赶路心切,九十余里路一天走完,到城隍圩投宿后,问清了俞作柏部的驻地,便去见俞作柏。在司令部里,两人见了面,俞作柏见陈雄一身商家打扮,颇感诧异地问道:
“老弟不是与黄季宽、白健生、夏煦苍同在马晓军那里恭喜么?为何改弦更张,从事买卖了,想必是发了大财啦?”
陈雄从头上取下那顶广式凉戴,往桌上一放,笑道:
“饭都没得吃了,还发什么财啰!”
俞作柏摇着头说道:“老弟,我得知你们驻在百色,那个地方,有的是烟土,不是发财的好地方么?不要在我面前装穷卖苦了。”
陈雄道:“你老兄消息也太闭塞,我们早已不在百色了。”
“现在何处?”俞作柏问道。
“灵山。”陈雄道。
“哦——何时到的灵山?”俞作柏这才想起,“怪不得前些天我听说有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开到了灵山,正想着人前去仔细打探,不想却是你们。”
陈雄这才把他们在百色被自治军刘日福部缴械后,黄绍竑被俘,他和白崇禧、夏威等人逃到贵州边境一带,集合残部,汇合逃出虎口的黄绍竑,到恩隆集结,从恩隆奉命开赴南宁增援,从南宁撤退后到达灵山的情况,一一向俞作柏说了。俞作柏听完,那两条野蚕眉禁不住从上一耸,诡谲的大眼睛接着又眨了眨,咧开嘴,“哈”地一声笑了起来,说道:
“啊嗬,老弟你们倒是受苦了。来人哪!”俞作柏忙对勤务兵吩咐道,“快去备一桌上好酒席,让我为杰夫同学压惊,洗尘!”
不多时,勤务兵便来回报,酒席已经备好。俞作柏便邀陈雄到后厅入席,俞作柏招待得非常殷勤,酒阑,俞作柏问道:
“黄季宽准备把队伍拉到何处去呢?”
“这事,眼下还没个准。”陈雄道。
俞作柏眨巴着那两只大眼,对陈雄说道:“我们大家都是同学,你回去跟季宽说吧,叫他不要再流窜了,我这里兵精粮足,还可以养很多的兵,让他从速把队伍开到我的防区来,一切都不成问题。”
陈雄望着俞作柏那双诡谲而森冷的大眼睛,他觉得那是两只不可测的深潭,谁要跳下去,准有灭顶之灾,心里不觉一征,但见俞作柏殷勤好客,热情款待,嘴上又不好说什么。只是答道:
“难得健侯兄一片诚心厚意,回去我一定跟季宽说。”
第二天,陈雄一早起来,便向俞作柏告辞,俞作柏又亲自赠送陈雄二十元毫银作旅费,并一再叮嘱道:
“回去跟季宽说,叫他快点把队伍开过来。”
陈雄答应着,登程仍往灵山,回去向黄绍竑复命去了。
“杰夫,常言道:‘币重言甘者诱我也’,这俞大眼虽是同学,但他对你过分客气,且又急切劝我把队伍开过去,不可不疑。他,连马省长的枪也敢缴,何况我们?”黄绍竑听了陈雄的回报,一边将着腮上的胡须,一边疑虑重重地说道。
“是,我也怀疑俞健侯心术不正。”陈雄很赞成黄绍竑的判断,但又忧心仲忡地说道,“马司令一去渺无音讯,灵山又不可久待,我们该到何处安身呢?”
黄绍竑没有说话,只是将着胡须踱步沉思,心事重重,很费踌躇。广东待不下,广西又回不了,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到苦闷处,黄绍竑不由仰夭长叹:
“难道天地之大,竟没有我黄绍竑安身立命之处?”
第十回 口蜜腹剑 俞作柏欲施虎狼计 穷池之鱼 黄绍竑投奔李宗仁
上回书说到,俞作柏甜言蜜语,殷勤招待了陈雄一番,请陈回灵山后让黄绍竑把队伍开到兴业县城隍圩来驻扎。俞作柏之意,并非真的关心他的老同学黄绍竑眼下的危难处境,而是乘人之危,欲将其诱骗前来,包围缴械。俞作柏自袭击班师粤军,缴获了一些枪械后,又接着打劫了马省长的船队,掳获大批枪支和现款,所部实力大增,俞作柏官至统领,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现在见黄绍竑走投无路,正是下手的极好机会,如果再把黄绍竑这几百人枪抓过来,在李宗仁部下,他便是手屈一指的人物了。将来,说不定有一天还能独树一帜,横行天下呢。俞作柏越想越美,那双大眼睛闪烁着亢奋的光芒,每日只是喝酒作乐,专等黄绍竑前来上钩。可是,陈雄回灵山之后,好几天过去了,却并不见音讯。俞作柏等得渐渐不耐烦了,忙着人到灵山去暗中打听,几天后,打听的人回报,说探得黄绍竑仍在灵山驻扎,并无开拔兴业县城的动向。俞作柏估摸,黄绍竑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必定疑虑重重,举旗不定,尚不肯轻易上钩。俞作柏直把他双老大的眼珠转了不知多少转,本想率领自己这两营人马,前去偷袭灵山,将黄绍竑等人一网打尽,但又担心自己力量不够,且黄绍竑又诡计多端,剽悍善战,也不是好对付的,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岂不丢人现眼?俞作柏左思右想,一时苦无良策。不吃掉黄绍竑吧,心里总感到痒痒的,吃起来吧,又觉得那是块梗喉的骨头,不好张口。俞作柏在他的司令部里转游着,急得直骂娘。思忖了半日,不觉想到了李宗仁,自己力量不够,何不报请李宗仁再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