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赴远往素里睡眠很浅,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宵寝晨兴,并不贪睡。若非今日中了箭伤,麻药药效还残留在体内,此刻有人靠近他早该惊醒了。
黛云软见他额头蕴起一层薄薄的虚汗,不由关切地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不好,世子身体有些发热,得请船医过来。”她忙去面盆架上把帕子浸湿再拧干,然后细致利落地替裴赴远擦拭额汗。那护卫也没闲着,赶紧把屋外的同伴招呼了进来,叫他去传唤大夫。
这趟行船拢共三个郎中,今日跟江洋大盗火拼受伤的护卫却不止八|九,故此三人直到现在都没怎么歇过。资历最老的大夫首要负责为裴赴远疗伤,此人行医二十年,早料到伤患有发热的可能,所以人家今晚压根就没有歇息的打算。只因替人拔剑后沾染了一身的血污,才去简单地冲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正打算在药房捡点药再到裴世子跟前守夜呢,却发现止疼散少了一瓶。他没多想,以为是另外两位大夫拿走了,刚背起药箱时就被寻来的侍卫给半拽半请地提速抵达了。
此时,黛云软正拿着多余的湿帕子替裴赴远擦拭手臂。若不是碍着护卫在场,她不敢表现得太亲近,不然早替他宽衣解带擦拭全身了。
大夫进屋时就瞥到了外间桌面上的止疼散,来不及多问,又透过里间的屏风窥见一道佳人的倩影。他踌躇了一瞬间,还是大步流星地进去了。
女子闻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扭头与其对望。两人这一相看,皆是大震,直接傻了眼。
“嵇师傅……”
“黛你怎么在这儿?”
背着药箱而来的大夫正是江湖神医嵇桑子。黛云软在幽州城时没少跟在他身后采药偷师打下手。虽然没有拜入他的门下,但实质上也算是半个野生弟子了。
黛云软反应迅敏,趁护卫怀疑前急中生智道,“您不是让奴婢来送止痛散吗?世子好像发热了,奴婢有照顾同类伤患的经验,故此就擅作主张留下来替世子拭汗降温了”
嵇桑子看懂了她的眨眼暗示,暂且强压下了心中诸多疑问,上前道,“我说怎么还不见你人影回去,世子情况怎么样了?”
“身子有些低热。”
嵇桑子坐定切脉,重新开了一方药,然后对护卫道,“秦六小哥,我这就去药房抓几味药煎起来,这边先劳烦小哥你用湿帕子替世子退热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是咱们属下应该的。嵇大夫您先请。”侍卫听了嵇桑子进来跟黛云软的对话,显然是认识的,便也没再多疑。加之他信任医术了得的嵇桑子,认为有他在一切皆稳,故此整个人的语气都轻快了许多。
嵇桑子迈腿要走前盯了盯不舍移动莲步的黛云软,“你来帮我打个下手,这一路从简,医徒们没跟在身边。”
放心不下某位伤患的黛小娘子这才随嵇桑子大夫去了药房,互道来龙去脉。
“嵇师傅,自上次幽州一别已有一年。我还以为你仍在北方的幽州呢,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在抚南王之子白烬的船上呢?”两人围着瓦罐煮药时,黛云软终于问出第一个疑问。
嵇桑子叹了口气,按照原计划,他是该一直留在定北侯幕下的。只是帝京传来一直密函,请他即刻赴京治疗主人的贵人的脸伤。当夜他便以采集珍稀药材为由匆匆离开了幽州,日以继夜片刻不停歇地赶往了主人在京的宅邸。只是他后脚才到,那贵人前脚却走了。
嵇桑子正犹豫怎么回答黛云软时,烧柴的黛云软正好无意识地抬起手背擦了擦脸凝着那大片脱落的妆粉块儿,再结合方才黛云软对裴世子难掩关切的眼神在目瞪口呆中的嵇君串联起了关键线索。
“还不是为了你而来。”他脱口道。
“为了我?”黛云软诧异又尴尬地捂住左脸,“我的脸不小心被人毁了,希望没有吓到你。”
“正是为了你。”嵇桑子郑重地说道,“裴世子特地将我从幽州召去帝京,就是为了治你被蛰居水毁掉的容颜啊。可我人刚到,就听世子府的人说你不辞而别了。我上这艘船是应裴世子北上之邀。远山啊,你是怎么认识世子的?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这船上?哦不对,应该叫你云软是吗?我听世子跟前的人都这么称呼你。”
这还是黛云软第一次以女装示幽州幕僚府的故人,今朝猝不及防的相见,还是在这般情形下,难免有些赧然和艰涩,“我猜师傅早在侯府客舍替我把脉时就知道我是女子了。云软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世道艰难,才不得已乔装打扮。”
“我浪迹江湖十来年,同为天涯沦落人,我自然是明白你的苦衷的。”
窗外的月光爬进了小小药舱,海浪也难得温柔。黛云软犹豫了会儿,抬头道,“我与裴世子早在我去幽州前便相识了,一番机缘下又在帝京相遇。相信嵇师傅你也听说了王知彦公子是被我出卖害死的传言……我之所以离开帝京世子府,其中重要原因就是想回幽州去为自己正名,并且向亡者家眷负荆请罪。”
起初登船前,裴赴远临时从脉络峰秘密调来了一大批金疮药麻沸散,并叫嵇桑子当船医同行,做好随时就诊的准备。嵇桑子原也没多想,直到今天海船突然跟江洋大盗火拼时才得见泰山,明白这是裴赴远预料之内的一场海战。正当他以为为主人治疗是他此行的全部使命时,又遇见了黛云软嵇桑子终于拨云见日,洞悉出了裴赴远携他赴北的真实目的——原来是想他尽早回幽州医治这小娘子的脸伤呢。hr
()
span传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