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了,朱赫极不情愿地回家了。他本来不想回家,无奈这星期他父亲回来了,又在电话里大骂了他一顿,说他“不懂得孝敬母亲,让她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照顾”、“这大学也不是在天边上为什么不多回家看看呢,这家是不是就成了旅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云云。朱赫在电话里只能默默地听着电话那端父亲的训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父亲居然说想不再往他卡里打钱,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没办法,朱赫只能回家。朱赫家离学校不是很远,学校在城北,他家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公寓区里,坐公交车的话,只是几十分钟的路程。
坐在公车上,朱赫一直在想见到父亲之后要说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他静静地坐在车上,眼睛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下车后,朱赫没有直接回家,他想到超市去买点熟食和啤酒好与父亲喝几杯。他很久没有和他父亲一起吃饭了,每次他父亲回来都不怎么在家吃,不是被朋友找去就是哪个同学又请他出去聚会。他买了两斤猪头肉切好了打包,又买了两瓶啤酒,径直向家走。
到家门口的时候,朱赫有点踌躇,他苦于去面对自己母亲。他想起了那天被自己扔掉了的床单……
他打开门,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直接到父母的房间。他没有先和父亲打招呼,而是先看看床单,床上已经换了条新的印花床单。
“爸,这回回来能待几天,什么时候走?”朱赫这才和父亲打招呼。
“我刚回来就盼我走啊。”
“没,我就是问问。”
“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朱赫听完这话马上转身去了厨房,但在那之前,他的眼
角再次扫向了床单。母亲正在炒菜,朱赫没有像平常一样掀开盘子扣着的菜偷吃一口,他站在洗手池边开着水龙头等着母亲先开口说话。
“咱家的床单你看见了吗?”半晌,母亲在忙碌之余问他。
“哦,学校的床单坏了,那天回来我就拿了你们的床单。”
“你自己床上不是有吗,双人床单你怎么用啊?”
“哦,我的太脏了,你们的干净。主要是双人床的大,我可以翻两面用,省得总洗。”朱赫背对着母亲,尽力使自己的语调平和。
“唉,你这懒劲儿随谁呢?”
朱赫总算是混过去没让自己在那件事情上对母亲有什么过火的表现。他不想这么早就把事情弄僵。他知道,父亲的常年不归才是整个事件的源头。他甚至在心里已经原谅了母亲,原谅了这个至少还能在家里给丈夫孩子做饭,并且任劳任怨的母亲。朱赫看着母亲的背影,产生了一丝同情。他从母亲手里接过盘子,放到桌上。
一家人围定坐好了。母亲给朱赫和父亲各倒了一杯啤酒。朱赫已经成年,但是还是不习惯父子之间的这种对饮。在他这样的家庭中,父亲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他也不习惯那种朋友相称的父子关系。小时候,他也曾很羡慕那种家庭,暗自许诺以后绝对不会像父亲这样独裁。长大后他明白了,即使将来自己做了父亲,也不会像他以前所想的那样。他越发明白自己和父亲是多么相似了。他父亲的脾气很急,他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儿去。唯一的区别是他父亲很随和,而他则很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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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酒晚舞五(2)
“儿子,咱们爷儿俩多半年也吃不上一顿团圆饭,爸先敬你一杯,好好学习——在学校可别喝酒啊。”
说完,父子俩一饮而尽。
“第二杯酒呢,敬你妈。我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这个家全靠她了。你上学也不多回家看看多陪陪你妈。来,儿子,你也敬你妈一杯。”
朱赫此时很从容,他甚至惊讶自己的表演力了。准确地说,他现在已经没有愤怒了,他很自然地给母亲满上,然后又举起杯子。他瞥了一眼母亲的眼睛,他想看清楚她眼睛里要说的话是什么,如果看到她眼睛里的羞愧,那么他就会原谅她了。
但是没有。母亲很自然地举起杯子,笑着一饮而尽。他很是失望,看到的不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个隐藏在贤德淑良背后的荡妇。如果刚才从她眼里看出哪怕一丝愧疚,他都可以原谅她,但是,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一点忏悔,还摆出平常那副在丈夫儿子身旁贤良的样子。
朱赫在想,一次之后还有第二次,第二次之后还有无数次。但是朱赫没有把愤怒表现出来,在父母眼里,他永远都是稚嫩的。
朱赫的表演在继续,他微笑地应对着妈妈不时地给他碗里夹菜和爸爸的问话。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微笑背后的痛苦。他甚至已经开始为自己的表演天赋喝彩了。他不想和母亲说太多的话儿,因为血缘的关系,母亲是不可争辩的,朱赫只能在心里把她变成可辩的,把她除去。
看到这儿,我又一次转过头看着朱赫。他背对着我躺着,消瘦的腰处深陷,胯骨凸起像骨感女人。我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酒精这东西喝得不多的话倒是有些提神的。我小声叫他一句,他却没有醒。在黄色的白炽灯下看日记,眼睛微有些涩疼,我决定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微量酒精的作用想睡也很难,我只好打开电视以消磨时间。
已经是午夜了,一个频道正在播放选美比赛,倒是很让人兴奋。我把剩下的鸡翅拿过来,倒了杯啤酒,又在冰箱里找了点薯片。午夜里独自一个人看些刺激视听的节目也是很有情趣的。看着看着,镜头里竟然冒出一个老头子作家做评论,问了几个“谁是诗圣”“谁是诗仙”之类的问题,就算是考察一个选手的文化艺术修养了。最后老头子作家还煞有介事地评头论足一番,把小姐们的身材相貌一一点明。
最让我钦佩的是他老人家的品行。中国的道德家们总是认为在诱惑面前不勃起的就是好人,而且还是新道德家。这个老头子据说写散文了得,而且都是什么研究晚明晚唐的,曾为几个跨时代的遗老们写过赞歌。我不禁想,既然是选美比赛,当然没有必要把文化拉进去,明明是介绍新美女入伙,干吗非要在大脑上讲点层次?一下子几十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向你走来,就大可不必还装做大义凛然。这位老头子目不斜视,面对着一群泳装美女还把自己装点得像一个快要圆寂了的方丈。我本想多看几眼美女,却被他老人家抢了镜头,而且他老人家还不知所云地讲了大半天,最后说哪个选手有潜力,哪个选手应该在素养上再努力一些之类的场面话儿。
其实,很久以来我就一直厌恶那些打着“男女平等”的旗号搞选美的人,更讨厌那些以“妇女代言人”的身份出现在公共场所的男人们。他们远不及要求选举权的英国妇女追求自由、平等、纯洁实际,却非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善良、开明、高尚的绅士。在我看来,再多冠冕堂皇的言辞都没有在床上认认真真工作一小时来得实际。
当命运把人的尊严一点一点抹杀的时候,人自己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无奈而不可改变。无论是谁妄图想改变这一切都只能是天方夜谭。
当那些美女们力图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她们最多也只能在台上灿烂那么一小会儿。接着便是面对那些所谓的高层或是赞助单位的老板们的宴会,然后第二天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出套房。仅仅是一次比赛,美女们的身价却发生了质的变化。谁都不能否认在物质上她(他)们彼此间除了缺乏沟通以外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所以我们看到很多人总在努力走秀、努力出书,其实只是一只麻雀在得到某些人肯定后晋级为凤凰。
朝酒晚舞五(3)
我决定换个频道了,却不小心翻到了一部古装电视剧。午夜里已经没有几个频道可以看了,剩下的多是电视促销广告,没有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我很不愿意看电视剧,尤其是那些连最起码的逻辑都理不清楚的电视剧。前几年流行一系列“格格”的片子。总是皇上在民间风流快活,然后一不小心留下龙种。若是生个男孩就被人编成越剧,若是生个女孩就被人拍成电视剧。偶尔还能发生点小意外,比如皇上什么事都没明白呢,就认错了一个女儿,胸襟大得非常人之能及。我有一个兄弟就在剧组里天天忙乎写这样的剧本。大家在网上聚会的时候,他就说原著简直就是白痴。但这就是一个很明白的人写出一部最很傻的小说,然后找一群更明白的人改成更傻的剧本,让所有人看得万人空巷。
当时,我正在给一本杂志社写专栏,还有几个朋友也在给一些杂志写校园小说。小说的内容自不必说,都是一些曲折动人、看起来很吓人的。比如说有一位拿刀的如何如何威猛,很有些小马哥的风范,全然不顾周围的危险,置生死于度外——好像这世界中早已经没有了“公检法”的存在,暴力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