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是没听过琴瑟之乐,但能将一首曲子弹进她心里的,绝对称得上少数。
她手持着竹帚却早已忘记了该做什么,冷漠的目光胶着在那人的身上,竟是久久难以移开。
少年席地而坐,琴放于膝,指尖轻挑,琴音流泻。她方才已对那片区域进行过打扫,如今那儿干净的只剩下飘落的花瓣与细小的尘埃。
阳光穿过云层瞬间洒落,透过芙蓉树的叶缝错落交叠的投射下来,将那大朵的花影映射在他的身上。
那双黑曜石般乌黑纯粹的黑眸,眼睫微垂,眸光剔透。干净清逸的五官棱角并不十分显明,少了伤人的凌厉,有着和他本人万分相近的玉般温润无暇的气质。
温暖。
当那斑驳的阳光倾洒在他身上时,她脑海里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两个字。
她与他萍水相逢,素昧平生。非朝夕相处不过点头之交。但就是这样一个陌生的少年,几次三番的不经意间闯进她的视线,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深藏心底的最遥远的温暖唤醒。
他与她的那群血肉之亲的皇室兄姐相比,实在太过不同。
耳边琴音袅袅,混着木芙蓉浓郁的香气交融相合,伴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钻入心肺,温暖萦绕。
番外七
自那之后,少年成了玉纤宫唯一的访客。他来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都会有琴音相伴。
她对于他的造访表现得极为淡漠,心无旁骛的做着自己的事,眼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停留一刻。
二人之间就像是有了无形的默契,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虽多为沉默,但那飘荡满院的琴音就仿佛一根无形的线,将二人越拉越近。
一日,在她独饮花茶之际,他背对着漫天的黄昏余霞,抬眸轻轻一笑,“我记得你说过你会跳舞。”
她放在石桌上的手动了动,目光在他手下的古琴上略有一扫,偏过头用冷淡沙哑的嗓音回了句,“只是随口一说,不必当真。”
他轻牵了一下嘴角,温柔笑着,没再多言。
他清楚她自是不会随便到只给他这个见了几面的男子跳一支舞,即便是现在对他的防备已不似往昔,但与他相处时仍带有三分惯性的疏远冷淡。
可这又有何妨?至少,他已不再是她生命中的一个短暂的过客,就现在而言,他与她的相处要远比她那些所谓的哥姐要亲近得多。
思及此,他唇边划开莞尔笑意,指下一挑,泻出琴音。
随着深秋的迫近,天气渐凉。她担心纣秩昼夜苦读熬坏了身子受凉,遂拿了几件御寒的衣服送至雅心宫。
老旧的宫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安静无声,空荡的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徒留几片落叶肆意飞舞。
纣秩应是还在国子监,柳叶随身侍奉自然也不再雅心宫。她走进内殿,入目满是排列整齐的书架,卷帙浩繁,一如她印象中那般。
她冰清的眸色微微转暖,将裹了衣服的包袱放于木桌上,又从袖间掏出她新制的花茶,满满一大包置于那叠衣服旁。
做完这一切后她手扶着桌沿缓缓坐了下来,目光透过正对敞开着的殿门望向院外。
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满了院落,黯淡而不明朗的光泽更添压抑。整个大殿寂静得可怕,她默然端坐于木椅上,本是韶华妙龄,周身却散发着桑榆暮景的垂朽之气。
她就好像这飞舞席卷的枯叶,从未体会过花开烂漫的光鲜,懵懂之年就已经步入深秋。她的成长之路从没有春花铺就,只有一路残落秋景,西风卷帘,春芳尽歇。
纵然是这般,她也从未抱怨过有何不好。她一来没有经历过那般体面荣华的日子,二来也不愿去触碰这种人上人的生活。
除却现在这侵袭全身的空虚之感,她向来安之若素。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不能因为自己比别人多遭受些磨练苦楚而把所有矛头都指向命运的不公。
至少就她而言,她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已经足矣,在她心里颇已是感恩知足。
原因之一,也是她从未过多的奢求过什么。
知足常乐,从来就是不变的真理。
从雅心宫出来后,她与凝素不期而遇。彼时锦服华贵的凝素正领着一群宫娥往国子监的方向走来,见到她,凝素冷然的眼眸浮现出一丝异样,朱红的唇紧紧绷起。
凝素身后的宫女手里提了个精致的食盒,看起来应该是给兄长乔嘉送吃食去。
她浑然不觉的低垂着眉眼从凝素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一瞬,凝素侧头瞥了她一眼,眼里有莫测光芒闪烁。
这之后的几日,宫里一切太平。纣秩会时不时的让柳叶捎话回来,言尽兄妹爱谊绵延,对自己遭受的压力与乔嘉他们暗地里的血腥搏杀却只字不提,万千苦楚独一人承当。
柳叶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选择缄口,她深知这是纣秩对自己这个满心疼爱与愧疚的妹妹拼尽最后的保护与坚守。身为一个宫女,柳叶只能付出她全部的忠诚,其它的也只能是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