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得飞快,不到一会的功夫就停了下来。他挑开车帘下了马车,向坐在车上的她递出左手,“下来吧。”
她倒没有犹豫,单手扶着车框跳下了车。他收回手,笑意中有些无奈。
“这是……出宫了吗?”她和他并肩站在马车旁,眼前是一条长而繁华的长街,虽未走近,但那夜色中华丽的色彩与鼎沸的人声足以让她怔忪无措,不由偏过头去问他。
“自然。”他莞尔一笑,“这是京都最繁华的朱雀街,今日适逢佳节,因而这街上要比以往热闹得多。”
“走吧,我带你去瞧瞧。”他迈开步子,领着她融入那热闹纷繁的人流中。
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月亮流光溢彩,各种花灯舞动,遍满了街巷各个角落,灯火辉煌,一片繁华景象。街道两旁的摊位上挂满了喜庆的小物件,年画、剪纸精致绝伦。布衣百姓中偶有那养在深闺之中的富家小姐衣着鲜艳带着丫鬟步履盈盈的赏灯看景。
如此景象,她那木然无波的神色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新奇与紧张。
在那琳琅的物件中,绝大多数对她都是陌生的,她放下了戒备之心,指着那些东西好奇的问身边的他。
他的耐性极好,笑着一一作了解释。“他们在做什么?”她看着不远处围起的人群问道。“是在舞狮。”他领着她走过去,并肩而立。
寒冷冬日,呼啸的北风也没能将围观百姓的热情冲散,高挂的红灯笼光亮喜人,足以消融冰雪。
一路行来,面容俊俏,气质温文的他吸引了少女们的目光,接收到她们羞怯善意的注视,他含笑有礼颔首,惹得她们面飞红霞。
路过一家摊铺时,铺主脆生生的唤住了他们。那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身形微胖,身着红色夹袄,梳着双髻,髻上红色长长的发带垂下来,非常讨人喜。
“公子,买条头绳吧。你家娘子束发的带子旧的不轻呐。”她托着下巴坐在铺子后,黝黑的大眼笑眯眯的望着他们。
听到这话,他笑了起来。拉着愣住的她上前去看那挂着的发带,挑来挑去,他取下一根蓝色的带子,上缀花纹,两端各有一个铃铛。
付了钱,他将这发带系在了她的手腕上,语调温柔,“回去换上吧,这发带你皇姐她们估计是不会抢了。”
听到这话,她又是一愣,呆呆的望着他漆黑温润的双眸,心口像是沁入了五月暖阳照射下的一股清泉,消解了习以为常惯有的冰冻。
“姑娘,你家相公待你真好。”红衣小姑娘坐在一旁笑吟吟的开口,白净的脸上写满了艳羡。
她饶是性子再冷,此刻也登时红了脸,在他略带好笑的目光中低了头,转身匆匆忙忙的往前走。
他站在原地忍不住笑出声来,侧头含笑解释道:“她不是我娘子。”“哎?”小姑娘眨了眼,迷惑的眼神令他唇边笑意愈显。
他轻轻笑着迈动步子,她正站在路旁的一处空地上等他。见他过来,她别开视线,哑着嗓子道了句,“我要回宫。”
“嗯?”他略有一怔,斑斓的花灯在她脸上映下五色的光彩,那抹由内而生的红晕终究是躲不过他的眼。
她目光轻移,正巧与他盈笑的视线相撞,飞快眼眸的同时,她转身朝长街尽头的马车步去,白色裘衣在炫目的夜色中漾开雪一般的清冷。
回去的途中,她一路无言,面上那两朵残红消退干净,换上了一如往常的清冷刻板。
在几次相视中,她始终避开他的目光,黑色的瞳孔里突然间漫上了他看不懂的东西,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这突如而至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他猜不透少女此刻的心思,方才在朱雀街上那个迥然不同的她忽然消失了,在灯火阑珊的午夜,她又变回了那个寡言少语冷若冰霜的十九公主。
只是,他从她一贯的冰眸中还是看到了丝丝缕缕的性情流露。在她刻意躲闪的视线中,弥补着不清不楚的哀戚和迷惘,甚至其中还带有几分莫名突兀的恐惧。
究竟惧从何来,他自是不会知道。她不愿说,他当然也不会问。至少,在今晚,他看到了一个不同于往常的她。
马车稳稳的停在玉纤宫门外,她从车上下来,却迟迟没有迈动步子。
正当他欲出声询问时,却意外听到少女沙哑滞涩的嗓音,“我以为,我会和母妃一样,一辈子老死在这里……”
淡淡的声音如同此刻漫天飞舞的白雪,冷寂安然,是连他都不熟悉的陌生。
“但是有时候,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会毫无预兆的闯进自己固有的世界,纵然是再安稳的生活也不会例外。”
她缓缓转过身来,自与他相识以来首次真正长久的跟他对视,眸光却是比以往还要冷上三分。之前所见的迷茫恐惧都被她隐在眼底最深处,静静凝视着他的眼里此刻只剩下凛冽寒芒。
“开在墙角的话纵然再不起眼,也不会需要路人因同情而投来的短暂一瞥。因为有些时候,你的短时回顾可以在一瞬的时间忘记,但对于那朵花来说却要用一辈子去铭记。”
她锁住他凝住的笑,声音平淡的几近冷静,“出于盲目同情而做的事情是冲动,在没有想过后果之前,最好还是放弃那无意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