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从不会夜出晚归。她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寝宫里,更不会起意在如此寒冷的冬夜离宫外出。
白雪纷飞而下,簌簌的声音在此刻也显得突出清晰。他转了步子,开始沿着玉纤宫的四围找寻起来。
不安和焦虑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攒住了他的心。从未有过的心忧和牵挂令他步子稍显匆乱。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素日里卑顺平和的少女会遇上什么不测。她的日子过得太过相安无事,以致于和这个充满杀戮与相争的皇宫显得太过不协调,甚至让他都忘了她所处的环境。
从古到今,皇宫,从来都是一个与安宁和谐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瓦,都掩盖着无数的枯骨和成河的鲜血。延续着的暗杀争斗深浸在这里每个人的骨子里。
尔虞我诈,即非你死,就是我亡。
在这样一个黑暗污秽的环境里,他竟成了她足以飞蛾扑火的温暖与光明。
何等有幸。
何其心疼。
她可以在这个她从小生长的皇宫里与他们同流而不合污,她受到那么多的伤害却从未怨恨过任何人,亦没有选择复仇让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
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承接着身边人对她所有的排斥和伤害。
心,像是被盘延生长的藤蔓紧紧缠住,纠葛生出的疼痛如同针刺一般,牵扯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他尽最大可能的想着少女有可能会去到的地方,明明是有目标的搜寻,却也因为凌乱的心绪变得漫无目的起来。
皇宫的园囿,他以往从不觉得有何特殊,但正是在这样一个他不在意的地方,他见到了他心心牵挂着的姑娘。
那个女孩儿,一身雪白,无声无息的躺在深雪之中,乌黑长发铺散,上面崭新的蓝色发带送松散撒,缀着的铃铛被雪掩覆,发不出半点声音。
血,静静的从雪地里渗出,很快又被飘下的雪花覆盖,隐隐约约透出的红,如同薄雾中绽开的山茶花,如火如荼,在那一刻,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
大地苍茫,月光惨淡。摇曳的烛影映出了她失血面容下唇边那一抹安然恬淡的弧度。
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僵固,如墨深瞳一点一点的收缩。他说不出此刻是何心情,心中空的,落下好大一块。
纸伞在空中划下仓促决绝的弧度,伞尖落地,深扎在白雪之中。
难以置信,更无法相信。
当他拼尽全力不顾一切的抱起雪地上那个僵硬冰冷的身体的一刻,恐惧,彻头彻尾的侵袭了他全身。
离开。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
耳边风声呼啸,寒风凛冽,却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的锥心刺骨,自内而外,一直冷到心间白骨。
轻功运起,宫灯自那高高跃起的男子手中重重摔落,微弱的光芒在碰触雪地之时,瞬间熄灭。
雪舞冰飞,一直没有停歇。莹白的冰雪从天空飘落,无声无息的以包容的心怀掩盖了一切的污秽不堪。这深宫之中的血腥肮脏被深掩其下,这些血裹的秘密无人踏足,无人问津……
她醒来时已是乍暖还寒初春刚至。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在沉睡,因而她并不知道在这个漫长的冬季守候在她身边的男子为她舍弃了什么,放下了什么。
在她睁开眼的一瞬,她只看到,榻前男子温柔的双目。他淡色的薄唇浮现出笑意,这笑意仿若倾尽半生等待,唯独向她绽开。
“我叫莫璃,取自此生莫离之意。”微醺的晨风中,他低柔和缓的声线含带笑意,染尽温柔,一字一句,声声清晰的响在她耳畔。
自此以后,用我一人之力,许你此生莫离。
…………
在她腹部的刀伤痊愈之后,她回到了安国皇宫,重现出现在玉纤宫内。
对于她的莫名失踪和突然回归,所有人都不甚在意。毕竟在这样一个充满欲望和斗争的地方,她的存在无疑是蝼蚁草芥,不足入眼亦不足挂心。
而丽妃自得知她毫发无伤的归来后,一直都没有任何的动静。平静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从那之后,再没有有关黑朱的任何消息。
番外十
凌帝在为二十一年,景国五皇子在出使安国期间突然失踪,景国使臣几番寻找无果后,不敢宣扬,于凌帝二十二年秘密回朝。
同年,初凝素外,安国剩下的三位公主全部出嫁。她们有的和亲外族,有的下嫁状元探花,但无论如何,她们最终的归宿都不是那个曾令她们姐妹争得几近反目的江流川。
命运的无常,到底让三姐妹在出嫁之时,隔着大红的盖头,黯然垂泪。
这一年来的变故虽多,但皇宫中有一个地方,始终物是人也是。
袅袅的琴音带落一树繁花,琴音清微淡远,意境幽深,却终究还是盖不住不远处那极不协调的“刷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