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很佩服这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人,才小小的露了一手,然后对方就满脸惊讶:乱疯魔剑法?大慈大悲掌?好像天下真元武技都在他们脑海中,随便在人海中拎出一个人来,都是一部江湖百科全书。
在生死关头的瞬间,宋钰终于从段天蓝送他的那根篾条上悟出一点点所谓太虚剑道。篾条上自然没有绝世秘籍,也没有什王霸之气,只是短短一截篾条上留下段天蓝十余个刀痕,每一刀的起承转合看似粗陋,实则圆融无碍,这和宋钰告诉月娇弹琴时控制节奏的方法异曲同工。
段天蓝从地师手下捡回一条命后,连伤患也顾不上,径直坐在院子里不停地削着篾条自然是有原因的,海口成之行让段天蓝对太虚剑道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是他在天关城雌伏数年后对修为和剑道的一种蜕变。
宋钰俯身拾起跌落在地上的双刀,想了想又将已回鞘的短刀抽出来,将刀插入死士胸口将创口四壁那些带着真阳炁的焦痕的皮肉剜掉,又割掉那人胸前衣服,再起身的时候虽是死者血肉模糊,但好歹还是将真阳炁的痕迹给抹掉:“修炼神念才是最稳妥的法子。真阳炁痕迹太重,大荒这些妖孽天才太多,终究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难免不被这些人察觉。”
宋钰就算再白痴也知道自己体内的真阳炁是不能被外人所知晓,强大如武凌、沧澜大枫这样的枭雄,最后还不是因为《登神五炁》落得灰飞烟灭的结果,和这些牛气冲天的绝世枭雄比较起来,他这是指得到五炁之一的小杀手弱得连渣也算不上。桌子上那些酒壶酒碗也没逃过劫难,通通被宋钰砸得稀烂这才纵身朝着宋安离去的方向追去,足足追了百余里,最后他沮丧地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剑宗坐落的位置,只能愤然返城。
第二日,两辆马车连同几名提刀跨剑的护卫朝虚无峰而去。马车出城不久,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进入一处药房,在那男子身后,跟着的是十余个嬉皮笑脸的痞子。
天关一品堂是天关城首屈一指的大药堂,许多药材都被一品堂给垄断,这些原本极其低廉的药材时常因一味难求而被哄到天价,若是有别的药房敢私下从其他地方高价买回私下出售,这坏了规矩的药房从大掌柜到下面跑堂抓药的伙计都会遭到黑手毒打,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明明有些病人病症特征明显,轻易就能对症下药,结果那些药房大掌柜号脉小半天,下颔胡须都捻断几根,才一脸惋惜地摇摇头,然后将这病人送到一品堂来。
阔绰宽敞的一品堂虽然在地势上不占据优势,却是天关城最火爆的药房,几十号病人在一品堂不同的柜台间奔走,还有人拿着一些药单焦急地候着。
黑衣男子昂首阔步进入一品堂,一个箭步跳上柜台。年迈的大掌柜不悦地皱起眉头:“这是谁家的病属,这家伙的家人咱们一品堂不收,丢出去!”
那男子嘿嘿一笑,蹲在柜台前弓着身子朝那老头说道:“这里是宋族的药房?”
“那是自然。”大掌柜傲然地挺着胸:“老夫行医半辈子,从来没见着过你这样跋扈嚣张的病属,年轻人,等你学会了一品堂的规矩再来吧,至于你家的病人,自求好运吧!”
“既然是宋族的那就错不了。”男子忽又站起身朝龙蛇帮那些痞子混混挥手道:“动手。”
“力鬼老大有吩咐,抢药!”其中一个痞子高声吆喝着,随即七八个精干男子直接从柜台上翻了过去,将一屉屉的草药拉出来倒进早准备好的口袋中。有几个跑堂伙计向过来拉扯,立即有痞子从怀里掏出明晃晃的牛角尖狞笑着:“这是咱们力鬼老大和宋族的恩怨,你一个月赚几纹钱的银子,犯不着淌这浑水,不想死就一边呆着去。”
后知后觉的大掌柜总算从惊讶中回神过来,明白这是遇着找茬的了,沉声问道:“不知你们是替哪家药房办事,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你们宋族的太子爷昨夜绑架了我朋友,若不是我赶到得及时,将其中一人救下来,这会已经是一具死尸了,这笔账又如何算?”
大堂里那些苦苦候着看病取药的众人却不乐意:“这是你们和宋族的恩怨,何必要在这里泄愤,一品堂开门悬壶,你就不怕耽搁了咱们病情,不怕遭天谴么?”话还没说完,一把银子当头洒下,力鬼站在柜台上呵呵笑着:“这些药我会让手下送到其他药房,必然不会耽搁你们看病求医,这些银子算是对你们延误就医的诊金补偿。”
那些装药的伙计手脚极其麻利,反正这些都是干药,不怕损坏,丢去别家药房,自有那些掌柜、药师重新将他门分门别类。
“老大,差不多了。”断了一只手的张财源时刻关注着药库动静,眼看着装药已经到最后阶段,这才向力鬼汇报着。
也许是站得太高,这种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的感觉并不如想象那样美好,力鬼又一屁股坐在柜台上冷眼环视着四周:“要兄弟们将这些药丢到别家药房,留几个会驾车的兄弟随我去后面库房转转。”
一听说要去库房,大掌柜顿时急了。外面的这些药满打满算不过才百余辆银子的价值,值钱的药材都在后面库房存着。大掌柜伸开双手拦住进入后堂的小门:“年轻人,你可想清楚了。外面这些损失老夫我还能擅自做主让你折腾,可闹也得有个度,真惹恼了宋族,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惹恼宋族后果不知道,不过如果你惹恼了我。”力鬼手中忽然多出一柄匕首,抓住刀柄往厚实的柜台上微微用力,整个匕首齐齐没入柜面,只留下一个缠金线的手柄裸露在外面,力鬼屈指往刀柄上轻轻一弹,在叮咛声响中刀柄应声而折,留下触目惊心的钢铁断裂口:“如果有人想要拦我,你们可以自己掂量一下自己的脖子和这柄匕首,谁更硬?”
罗雅丹掀开车帘看着沿途风景,最后目光落在跟随在马车侧面的宋钰身上:“一路上你都在笑,捡着银子了?”
宋钰自然不能告诉她,这一天算下来,宋族在天关城的家业会被掀得鸡飞狗跳,虽然这些损失对还没有露出冰山一角的宋族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宋安若是知晓后必然会气得咬牙切齿,一想到宋安可能的反应,宋钰就觉得让力鬼这样做是正确的,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能被城卫司给抓着现行,这事可大可小,若是真被城卫司死咬着不放,终究是个麻烦。
“虚无峰能有什么事?”宋钰问着。
罗雅丹故作没听见,放下车帘倒回车里假寐。马车在拐过无数山坳后终于开始朝虚无峰爬行,好在这里专门有一条开垦出的七八尺宽的道路,再将碎石子碾入地面,随着坡道的逐渐陡峭,马车也越发缓慢起来,彭亮不得不抓住马嚼头在前面做牵引,一是防止马匹受惊冲到侧面的峭壁下,二是怕马爬坡乏力了朝后面退落。
无论是那种结果都会对罗雅丹造成极重极重的伤害。
宋钰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看不到尽头的山峰心中叨念着:“虚无峰、虚无骨。段天蓝说的罗家藏着惊天秘密恐怕就是在这其中。”这是他没有动身去解救段天蓝的原因所在,一个人两把刀杀到剑宗去救人,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剑宗上下所有人洗干净脖子让他砍,估计也能够将他累得半死。
“虚无峰是我见过最安静的地方。”罗雅丹也许是在车厢里闷得无聊,干脆叫停。不等车停稳就当先一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吓得旁边几个护卫慌忙伸手去搀扶:“要我说的话,如果这里能再稍微暖和一点,多一点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更完美了。”
罗雅丹望着对面一个矮小的山头,山顶上微微泛着稀薄的白雪,其实这里海拔还不算高,只是因为虚无峰上终年积雪,将山区里平均温度拉得极低。宋钰从车厢里取了一张微薄的披肩搭在罗雅丹身上:“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因为这里温度太低,不适合布谷、喜鹊甚至鸣蝉、蝈蝈生存,自然是少了几分生气,但胜在清幽。”
罗雅丹忽然片头看着宋钰,看得他心底发沭,心思瞬间活络过来,反复审视自己曾经的言行举止,发现自己并没什么因为疏忽而露了破绽的地方。看着紧张的宋钰,罗雅丹忽然哈哈一笑:“这就对了。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任何时候你都是波澜不惊,永远一副平静恬淡的模样,仿佛胜券一直被你握在手中,好多时候和你在一起我反倒有种感觉,我才是你的扈从,而且还是什么都不懂得扈从,你的那些高谈阔论让我手足无措,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接着你的话讲下去,堆着一个博古通今却又面瘫的人,这就不好玩了。”
宋钰从来到大荒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只能是一个匆匆过客的命运,在大荒他找不到归属感,甚至找不到一些可以为之奋斗终身的目标,他就像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蜉蝣。当听得罗雅丹这话后,宋钰本能地退了半步,但听见罗雅丹随口的一句“不好玩”,却将他本人震慑得目瞪口呆。
醍醐灌顶,佛音晓唱!
也许是自己这一向足智多谋的扈从竟然难得地吃瘪,罗雅丹登山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快步向上,宋钰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彭亮已将嚼头交到另外一个伙伴手中,他走在临近悬崖的道边,以防不测。
宋钰轻声问着彭亮:“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生才是完整而完美的?”
彭亮若有所思道:“看着小姐嫁人、生子,幸福和睦,这便是完美而完整的。”
“我是说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