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节才过去数月,恍然间却如流年。
看着绿竹头上那梳拢成髻的青丝,当年那在雍景坊欢声笑语的绿竹竟然已嫁作他人妇,宋钰知道绿竹和月娇私交极好,对月娇也多有照拂,只是此时再见却有些物是人非。当初花司长本是打算在踏月节后就为绿竹赎身,收入房中做小妾的,结果在踏月节前一夜花司长却是在自己手下。眼下见着绿竹,一种负疚感油然而生,宋钰连忙作势虚扶:“倒不知是那叫相公有这福分,取得你这般如花女子。”
一席话没说完,绿竹更是泪水涟涟哭得更凶:“绿竹蒲柳之姿,幸运的是我家相公不嫌弃,让我每日在家修憩花草喂些鸡鸭,虽是粗茶淡饭却也有岁月安稳静好的别致。”
好还哭?
宋钰心中感到奇怪,这女人难不成真是水做的,高兴了要哭,不高兴了也要哭,以前那个笑语欢歌的绿竹去了哪里,还是说女子一旦嫁作他人妇,就彻底转性不成?宋钰看绿竹一时半刻似乎没有哭停下来的打算,随即说道:“进去坐下说吧。”
绿竹摇摇头,哭肿着眼睛猛然就跪在地上:“宋先生一定要为绿竹做主啊。”
宋钰警惕地看着篱笆外的动静,也没发现有可疑的人,这似乎不是什么圈套,但他又不是官老爷如何能为民伸冤,在绿竹这样的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介穷酸而已。
“到底何事?”宋钰微微有些不快,他不是雷锋,也不打算做古道热肠的义士。
“我家相公在今天早上遇害,尸首两地。我家相公生前时常提起先生,说先生有大能耐大心肠的人,绿竹恳请先生为我家相公报仇。”
“你家相公死于和人之手?”
“不知。午后忽然有敛房的公人叫我去认尸,我才知道我家相公遇害,可怜他无端遭这飞来横祸……”
“别哭了,好好说话。”宋钰皱着眉头,打算再随便问两句就将绿竹打发走,心中也微微有些同情绿竹,花司长被他杀了,好容易绿竹从良了嫁给他人,结果没多久这丈夫也暴毙,真不知上辈子作了多少孽:“你丈夫是谁?”
“就是以前雍景坊跑堂的青松。”
宋钰大惊:“你嫁了青松?”随即想到刚才绿竹的话,本来心中还暗笑着绿竹福缘差,结果却得到青松的噩耗,顿觉浑身力气都像被抽空一般,早上青松还驾着牛车送他去螅园,这还不到一个对时,竟然是天人永隔。
宋钰顿时没了说话的性质,甚至是连好言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嘴唇翕动几次却有声难言,最后只能疲惫说着:“你回去吧,这事别管了。”
绿竹一气之下先前的客气瞬间全无,叉着腰便骂:“好你个薄情寡义的宋钰,我月娇妹妹当初算是瞎了狗眼,也不知看重你什么好,她遇难我们好多姐妹还为她抹了把眼泪,你身为男儿家却任她尸骸在城墙上暴晒,眼下我家相公遭了劫,请你帮忙,只是想要你去罗家大小姐那里说些好话,期望手眼通天的大小姐能督促城卫司尽早破案,这不要你花一个子的碎银子,你也不愿意?”说罢说罢,本已收势的泪水又下来,说到最后竟捂着嘴呜呜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扭头往外跑去。
宋钰暗自叹息了一口气,也许青松不会有事,如果不用牛车送自己的话。
从虚无峰开始,弱水给了宋钰前所未有的压力,城卫司态度暧昧不明,罗雅丹、力鬼、青松都先后出事,他本人也遭受当街袭杀,杀手还是城卫司的神弓手,一切就像沼泽地一般将宋钰往泥潭里拖拽。
一笔笔债都在宋钰的账本上记着,他不是冒失的人,也早过了冲动的年龄。宋钰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闷,浮躁容易使人失去理性判断,宋钰修炼神念,对情绪的控制比他人更出色。
闻祝留在体内的那枚种子他要尽快消化,这可不是春种一日粟,秋收万颗子。真元这东西总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消散,世间最厉害的不是仙道魔神,而是岁月光阴。
有了这枚种子的帮助,宋钰相信能掌握真正的太虚剑道,而不是只有形似的剑意,这对于他突破雷动进入完骨期有着极大的裨益,至于神念上的帮助宋钰却还没察觉到,相信以闻祝这样的人,必然不屑于用这样劣作的手段来骗他。
去而复返的绿竹又冲回院子,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我求求你了,你去大小姐那里说上几句,我们家没有多少钱,但算起来也有二三十两,我可以尽数作为酬金送你。若是你嫌少的话,我还可以用我身子作补偿,只求你帮忙为我家相公报仇。”
这话显然是绿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所以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呜咽着有些小声,但语速快而麻利,毫不拖泥带水。
宋钰在身上摸了一阵这才醒悟那张巨额银契早已赔偿给罗掌柜,只好讪讪地掏出一点碎银子塞到绿竹手里,顺势将绿竹拉起来:“带着这些银子,收拾了细软去别处待一段时间,你也别去托关系找人报仇,如果被凶手知道,怕是连神仙也救不了你。我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快些离去吧。”
绿竹只当宋钰懦弱胆小,愤恨地将银子抛在地上,她来求人不成,却被宋钰当成沿街乞讨给打发,先前说以身报偿已经让她感到羞耻了,宋钰的行动无疑是雪上加霜让她觉得更低人一等,在绿竹看来宋钰甚至有落井下石的行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学谢绝了宋钰的馈赠和好意,这一次走得很干脆,再没有回来,不愿见着这让自己出丑丢脸的文弱书生。
宋钰在家休养了一天,第三天去罗府看望了罗雅丹情况,依然是时好时坏病情反复,罗雅丹恰好又不是闲得下来可以在阁楼安静待着的人,在病痛折磨下情绪异常焦躁,见着谁都没有好言语,那些下人每每只能躲着走,暗自里却抹着眼泪:“大小姐这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成了这样,天道不公啊。”
罗掌柜本想将银子被劫一事告知罗雅丹,但看见大小姐这情况,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听罗雅丹发泄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罗雅丹病情再次发作晕厥过去,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一边吩咐门房过来将大小姐扶回阁楼,一边叹气。
宋钰手上无事,在罗府转了小半圈才去螅园,闻祝似乎知道宋钰要来,正坐在竹林等着他:“炼神如何了?”
宋钰摇摇头,修道者可以帮炼神者提升境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虽然是有所裨益,但对于现在宋钰来说犹如鸡肋,不但占用太多精力去将那枚种子催生发芽,还看不见显著的效果。
闻祝大致一猜就知道结症在哪里:“形正过后便是神顺境界吧,我这套功法叫做压金线,是集三人之力共同修缮的旷世奇典,只是这秘籍最终修缮完成后只是五六年前,因为太晚的缘故极大制约了我们的成就,之所以说对炼神者有裨益是因为我有兄长钻研神念数十年,虽然没有炼神成功,但也略有心得。那真元只是巩固你神念顺畅,好比是在山上开凿出一条笔直的登山石径,对于还没进山的人而言,一切都是徒劳。”
宋钰若有所悟,难怪闻祝会自信满满地说可以帮助到自己:“你前夜并没有说起作用,你是故意让我再来这里找你解惑。”
“别把人心想得都如你那般险恶,那夜没说是因为我帮助你也是临时起意,当中却还差了介子,少了这东西,和你说再多也是枉然。”说话间,闻祝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方印,轻轻放在石桌上:“别小看这方印,在这上面我耗费太多心力和珍贵材料,单单是三青羽就不是你能弄得到的。”
“有何用?”
宋钰将方印拿在手中,左右看看感觉就只是一块顽石。
“需要你每日用几滴血孕养,每月为一歌循环,不可懈怠。这方印也得随身携带,须臾不能离开身畔,否则前功尽弃,一旦你破境如神顺,便可育心莲,直达神合门槛。”
说到底,还是打白条开空头支票,对于现在的宋钰没有帮助。
“年轻人,目光看长远点,难道你只是满足于现在这点点修为,以及那上不得台面的几个小手段?”闻祝的小手段自然就是宋钰答应了要传授给那些痞子的搏击技巧。
宋钰将方印把玩在手中,入手寒如玄冰,他没有立即就在这里滴血孕养,而是望着闻祝问道:“可有名字?”
“夺天印。”
夺天地造化,以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