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开门到家时,连续四十八个小时没闭过眼,最后回到家里,因为神经过分亢奋而无法入眠,全身肌肉持续着紧绷的状态,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悬浮在半空,肉体也不再属于自己。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坐了一个小时,自己都不觉得。乔安当时就躺在旁边睡觉,从上次车里出来后,好多天了,这是两个人第二次单独见面。他们两个都焦头烂额,还没有这样两个人单独待着的时候,偶尔在电梯里遇到,他们点头带过,不说鼓励对方的话,也不计划,谁都知道,现在的情况就是抢险救灾,堤坝上哪里有裂缝只能冲过去用身体堵住,但你根本无法预料明天会在哪里出现新裂缝。乔安其实一直醒着,但是她不知道能跟身边的陆先生说些什么好,只能闭着眼睛假装,等待手机闹钟响起来。她感觉到陆先生蹲在沙发边看她,轻吻她的下巴,他的每一次呼吸,她都能感觉到。乔安想,就这样吧,时间就此停下吧。
事与愿违,乔安桌上的手机闹钟响起来,她只能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陆先生,扬起嘴角,做出心中已经预演好的微笑,“老板,早上好。”陆先生把手机的闹钟关掉,继续趴在沙发前看着乔安,不说话。“再给我十分钟好吗?”陆先生说。乔安也不说话,看着陆先生的眼睛,眼角的细纹,下巴上的胡渣,从每一寸肌肤里散透出的疲倦,没有了往日的尖锐,变得柔软温暖。“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狼狈?”他说这些话时都不知道自己脸红了。“嗯,不狼狈咱们怎么能狼狈为奸。”乔安坐起来,拉着陆先生的胳膊,让他坐在旁边,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两个就这么坐着,盯着墙上的时钟,走上十分钟。之后乔安从沙发上起来,去洗了个脸,化好妆,拎起包走出房间。后来她挺后悔没和他说再见,可能就是太想说再见了,才在离开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她知道陈总要终止和奥里斯合作的事情。项目是陆远扬的,所有的前期资金已经投入进来,签字的全是陆先生。知道乔安爸爸为什么消失的吗,就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情况。乔安想过,如果不是这个时间点遇到,如果没有其中的错过,如果费老板不出事,是不是真能和陆先生走下去?毕竟世界这么大也没几个人愿意豁出所有和你两败俱伤。后来她觉得,这也不可能,他们两个想要的都太多,又背负了太多。乔安记起在那个喝醉酒的晚上,闫涵跟她说,陆先生自己做公司的时候,去给客户送礼,客户喜欢打高尔夫球,让陆先生神不知鬼不觉把礼物放在高尔夫球俱乐部他的储物箱里。陆先生放进去了,刚出门开车没几步,大概也不是巧合,肯定是有竞争对手知道他的风声,打电话把那个客户给举报了,有人打电话告诉陆先生,他立马掉头回去,从箱子里把东西拿出来,刚拿出来,看到走廊里有几束手电光,他想也没想,抱着东西转身从二楼跳下去了,开车回市里,车里面全是血,还没走到急诊,在医院门口就晕倒了,医生说他这种情况,三个人里死两个。
闫涵问乔安,这样的人你还喜欢吗?当时乔安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我喜欢啊,我也是这样的人。也是那个晚上,闫涵告诉乔安,“你来找我竞争,让我们对立,你看着好像都是无心之举,其实是远扬安排好的,他比你更希望拿下这个单子,拿下之后他马上能升任首席执行官,这样的人你也喜欢吗?”乔安说,“喜欢,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你,他会这样利用你吗?”闫涵这样问她。她终于再也没办法回答。乔安终于想起来那天为什么会喝醉,那瓶酒的单宁味太重,顺着味蕾蔓延到了鼻腔,又顺着鼻腔爬到了眼睛。走之前乔安跟陆先生说,“我买了好些你平时用的那种哮喘药,放在你办公室一些,家里一些,你车里也放了一些,记得随身带着。”陆先生沉默了一会,哦了一声,问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不是,我是听说那家厂快倒闭了,怕别的药你用不习惯。”说完对他笑笑,关了门,像是晚上还会回来坐在那张沙发上看报表一样。也是在这张沙发上,他们一起看了《卡萨布兰卡》。里克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长风衣对伊莎说:“清高我并不在行,不过要明白也不难。
在这疯狂的世界,三个小人物就别太计较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