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的确是了,”何公叹息道:“贵妃册封逾半年,却未曾在后宫走动,除去一个名字,再无其他,若非如此,却是奇怪。”
圣上沉默不语。
何公静静看他一看,同样静默,一时间,席间只有觥筹之声。
如此过了一刻钟,他方才道:“圣上竟行孟德之事?”
圣上神情纹丝未变,淡然道:“确是朕德薄。”
他这样痛快,何公反倒不知如何应对,喝一口闷酒,叹息道:“冤孽。”
圣上向他敬酒:“是朕荒唐,何公若是想骂,但请直言。”
“臣骂又有什么用?”
何公目有无奈,怅然道:“终究不能回转。”
“回转不了了,”圣上笑起来:“再来一次,朕还会行此事。”
没了在边上说话的人,锦书这顿晚膳不免吃的有些沉闷,然而她喜怒不形于色,倒也瞧不出什么异态。
用过饭后,她照常往后殿去沐浴更衣,待到发丝干透,饶是圣上未归,却也吩咐宫人铺床,准备歇了。
陈嬷嬷没提过今早那事,这会儿却有些坐不住:“娘娘,圣上还在前殿同何公说话,待会儿便要过来,您不再等等?”
“等什么等?”
锦书淡淡道:“我乏了,不想等。”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会儿,终于还是按她吩咐铺床收拾,待她歇下,便熄了灯。
夏夜里晚风徐徐,远比白日畅然,圣上同何公出了前殿透气,远远瞥见偏殿的灯熄了,目光一黯。
“她啊,”他向何公道:“性情刚硬,不可转圜,朕如何相劝,都不为所动。”
“若是换了别人,朕有一万种办法收拾,可是她,”他靠在朱红栏杆上,夜色之中,竟有些寂寥:“朕却毫无应对之法。”
何公是儒道大家,自然不会首肯圣上行孟德之事,然而他久经朝堂,对于天子声名的维护,也使得他不会将此事闹大,事到如今,也只能将此事按下,当做不知。
顿了顿,方才道:“贵妃……心有怨怼么?”
圣上倒不避讳,目光黯然,缓缓点头。
“圣上,”何公变色,语气沉沉,劝诫道:“贵妃现下是你枕边人,心中有怨,若生他心,国将动荡!”
“她不会的,”圣上面有疲色,道:“朕知道,她不会。”
何公定定看他,圣上同样回望,到最后,还是前者先认输,摇头苦笑:“臣此前听闻,楚怀王甚爱郑姬,袖所言无所不从,尚且心存疑虑,今日见圣上如此,方才此言非虚。”
“美人关难过,”圣上笑道:“朕也一样。”
一切都已经说开,何公反倒不好再说什么,瞧圣上神情,同那位贵妃之间,还有的磨呢,他一个局外人,不好插手。
“夜色已深,圣上早些安置,”他示礼道:“臣告退。”
圣上轻轻颔首,示意宁海总管亲自去送,自己却留在原地,半倚朱栏,隔着一段月色,静望那座已经熄灯,径自安谧的宫阙。
那边已经歇下,大概睡着了吧。
也是,自己是否过去,她哪里会真的在意。
她的情真意切,从来不是给自己的,唯有冷心冷情,时时相对。
虽是自作自受,可他毕竟也是人,也有心,也会觉得很难过。
天地之大,皆为王土,可在这一刻,圣上立在哪里,竟生出一种无家可归之感。
此心安处是吾乡。
只可惜,那里门扉已闭,再不会叫第二个人进去了。
终究是晚了一步,徒生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