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左增岳同志常年不在家,甚至在她小学四年级之前一直呆在某个偏僻的山沟沟里,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导致她那时候连他的脸都记不住,心里也对他有很多埋怨。
但左颜知道,她爸是个很厉害的人,跟孟年华女士不一样的厉害。
父母在各自的领域里披荆斩棘,那种自信和强大是由内而外的,一直影响着左颜。
所以左颜不仅信赖他们,也崇拜他们。
有这样的父母给自己规划人生,她又何必去费那个脑子呢?
安心接受就好了。
但游安理和她不一样。
游安理只有自己。
左颜看着笔记本上的那行地址,想起了昨天晚上。
游安理提前说过她要回趟家,左颜放学后就打车去了爷爷奶奶家,正好她奶奶也打电话催过很多次了,叫她去吃饭。
爷爷奶奶不喜欢跟儿女们一起住,一直都住在以前单位上分配的大院里,说这样还能和熟悉的老同志们一起,更自在。
左颜的童年大部分都是在这个大院里度过的,跟爷爷奶奶也很亲,有什么事情都要跟他们说,反而提防着被她妈晓得。
所以她打车过去的一路上都想着游安理的事情,到了爷爷奶奶家,也就把这个事情跟他们说了。
饭桌上,左奶奶一边给她舀海带猪蹄汤,一边说:“你说你游老师啊?”
左颜端着碗,连忙点了点头,问:“听说是我爸熟人的女儿,奶奶你知道是谁吗?”
这个问题显然直接去问她爸更快一点,但左颜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选项。
左奶奶把汤碗放到她面前,想了好半会儿,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左爷爷,问:“诶,老头子,老二认识的姓游的是不是那一个啊?”
左爷爷正单手拿着晚报看新闻,闻言抬起了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多半是吧,算算年纪,她女儿也是这么大了。”
“唉哟,那可真是。”
左奶奶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游老师也是个可怜人啊。”
左颜用一顿晚饭的时间,听了一个很短的故事。
故事的在左增岳的大学时期,当时的他已经锋芒毕露,在大学里颇有一些号召力,为人正直又有能力,前途一片大好。
但年轻人做事情总是太直,容易得罪小人。
左增岳当年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因为仗义,他帮助了一个被挤掉出国深造名额的同学,虽然名额是成功拿回来了,但他也把人给得罪了个彻底,差点儿就摔一个大跟头。
具体的过程究竟如何,过去那么多年,也说不清楚了。
大家只知道,最后是那个受害的学生主动放弃了名额,事情才算是收了场,左增岳也顺利毕了业。
那个学生叫游纪,是游安理的母亲。
八十年代末,大学生已经不再罕见,但女性依然被绑在“家庭”两个字里,无论是出身是富贵还是贫穷,归途都只有这一个。
游纪有一个偏向男性化的名字,却做到了大部分男性都做不到的事情。
她天资聪颖,对数字敏感,在理科方面有着强大的天赋,大学期间仅凭自己一个人,就将大大小小的奖学金都给拿了个遍。
左增岳的眼界不同于别的人,他认定游纪会是个大有作为的人,绝不会埋没在结婚生子这样的事情上,泯然众人。
所以他明明知道会得罪人,也还是出手帮助了她,就是希望能看见她大展宏图,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但现实总是没那么理想化。
游纪的主动放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别人如何劝说都动摇不了她,左增岳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个普通人那样,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左奶奶有些唏嘘地感叹道:“听你爸说,她刚生了孩子,老公就在工地上出了事。单位赔偿了一套房子,结果是个烂尾楼,根本住不了人。她一个人带孩子,把身体也给累垮了,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吧,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左颜好长时间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她的父母呢?就没有亲戚朋友帮帮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