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否也到了该退下来的时候了呢?会议时间变长正是显而易见的佐证。
我在办公室处理文件直到傍晚。六点有一个聚会要参加,我叫来源田,吩咐让执行董事大庭代为出席。那是一场行业工会聚会,会场设在新大谷酒店,我去露个脸就走本也无妨。我通常不在周五安排需要长时间逗留的约会,但此刻,没必要多此一举。
在等待纯也的这段时间,我想在饭店房间里好好歇一歇。
“您是突然有什么急事吗?”源田诧异地问。
“也没有,最近总觉得整个人很累。”
他看上去更惊讶了。
“你今年几岁了?”我问。
“六月份就三十四岁了。”源田礼貌地答道。
“哦。”我望着源田尚显青涩的身影,不禁想到,如果我是眼前这个青年,再过六年就要成为这家公司的总经理了。升任董事仅仅是三年之后的事。
“六点,我让车在公司正门接您吧。”听我说累了,源田提议道。
“不必了,我坐列车回去吧。”我笑着说。
自从就任总经理,每逢去外地或海外出差,我都会直接从家里出发去机场或车站,除了接机之类的情况,我严格禁止使用公司的车辆进行接送。
为了让全公司上下清楚地知道,德本产业并不是一家足以为总经理配备专属司机和轿车的大企业,这是最起码的自我要求。不过,喝醉酒的时候我尽量不搭乘列车,而是乘出租车回家。
六点多,我从公司出发,步行前往东京巨蛋饭店。走出公司一层玄关,向左望去,水道桥站月台另一侧耸立着一幢四十三层的高楼,外观颇有特色。设计与东京首都市政厅相同,出自丹下健三的手笔,是他晚年的作品。
六点十五分,我步入位于四十一层的套房。
我向来预订高楼层的套房。视野开阔自不必说,面积接近七十平米,最适合用来与重要的客户秘密会谈。相形之下,一晚的费用大约七万日元,若是算上一眼望去的华美景致,这价格实属难得。受邀前来的客人多半会不禁连声赞叹,站在硕大的落地玻璃前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
今晚我订的不是巨蛋城一侧,而是皇宫一侧的房间。
四月的时光所剩无几,春日暖阳总算有了依傍。今天各地最高气温蹿升至二十五摄氏度,几乎入夏。东京一整天都是晴好温暖的天气。
我脱下上衣,搁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带,站到窗边。
望着日落时分的景色,我往水道桥站方向投注视线。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许许多多的上班族被到站的列车逐次吞入体内。从车站出发,几乎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是德本产业十二层楼高的大厦。屋顶竖立着巨大的塔式户外广告,上面写着“建筑材料的领导者?TOKUMOTO”。
每到黄昏,立方体广告牌周围的聚光灯就会打亮。大地震后,我们将老旧的照明设备全部换新,为避免广告牌跌落,还对其进行了加固。
在大厦林立的这个区域,没有安装广告牌的话,几乎分不清我们公司究竟位于何处。虽然大厦本身并不陈旧,但从高空俯瞰,也真是沧海一粟。
自从高中毕业,我将三十多年的岁月全都奉献给了这幢大厦。我一直被安排在德本美千代的身边,从没有被派驻到外地分公司或营业部。夜校念的也是公司附近的日本大学。
踏入社会后,我的人生完完全全地埋葬在这片如此狭小的土地里。如此想来,某种不甘心甚至超过了对于土地的乡愁。反正,在这片土地以外,我是个一无建树的人。
我曾经拥有的家庭可以说是美千代赐予的,即使如此,对于失去双亲和妹妹的我来说,与淳子和舜一的那段时光显然是无可替代的。
在千駄谷的公寓开始新婚生活后,我很快意识到妻子这一存在的重大意义,着实吃了一惊。与妻子的共同生活,和母亲或妹妹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我为了身边的妻子,决心加倍努力。我还暗自发誓,要跟她生几个孩子,还要一辈子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然而,这一切只是我的错觉,一种自欺欺人,不过是不自量力的想当然罢了。
淳子没有做我妻子的资格。
可是,从一开始,我也不具备成为淳子丈夫的资格。
我对这不容忽略的实情视而不见,在充满欺骗的婚姻中苟活,随后迎来那必然的终结,我们的关系以最坏的形式宣告破裂。这结局我也好淳子也罢,其实从一开始就已了然于胸。
正因为是明知故犯的罪孽,我才受到了更为彻底的打击。淳子或许还能重新开始,我却已无路可退。说到底,比起她对我的伤害,我的所作所为更加不可饶恕。我是个无药可救的人,如此愚蠢,又那么脆弱。
比起淳子、美千代,抑或那个宇崎隆司来说,我都显得更卑微,更胆怯,更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