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少了个苏子曾,又多了一个你,烦。”杭一邵再一次挂了电话,他将手机丢在了沙发上,松开了纽扣,今天在外头疯了一天,一回家,就听见母亲念叨着他一到了暑假,就不务正业,整天和狐朋狗友混在了一起。
“还是住校算了,”杭一邵心里琢磨着,“不行,万一到时候苏子曾又和中学那会儿一样,天天在男生宿舍楼下喊我的名字,就有够受了。”
哎,不对,常池说要入读道泉大学,难道苏子曾还真不打算读大学了,杭一邵想着最近一次见苏子曾的情形,是他高中毕业,刚回莫城的时候,大热天的,她化得浓妆全都褪开了,油腻腻的,赶到机场来接他。
当时,他连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就和朋友去庆祝了,浓妆后的苏子曾长什么模样?杭一邵翻了个身,眉头因为苦想而凝在了一起,不大记得了。
他居然为了一个记不清长相的女人,心烦?杭一邵晃了晃脑,想将那张化开了妆,模糊的脸从脑子里驱逐开。他走进了浴室,水龙头里,水柱哗地冲了下来,他拿起了牙刷,往上头挤了些牙膏,习惯性地塞进了嘴里。
口里起了泡泡的同时,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牙膏,他十八年来,都是用得这款薄荷茶味的牙膏,他自嘲着笑了起来,原来是习惯了,苏子曾这个名字,就像他手中的牙膏,是个听了十八年的熟悉的陌生人的名字而已。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
019 再活一次
接下来的几天,苏子曾都会早早地来到“爱慕”,但无论她几点到店里,慕姐总会坐在那张茶几外看着她走进来,感觉就走着夜路,总会发现有只猫蹲在了墙上,也不知是你惊动了它,还是它吓到了你。
最初的被子慕压迫着的感觉越来越不明显,苏子曾开始尝试着像那一天一样,去观察客人的每一个细节动作。
慢慢地,她懂得慕姐之所以站起来慢了一拍,是因为她那双猫一样的眼睛,在观察客人的喜好。有主见的客人进店时,都会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她认为合适自个儿的衣服,那时候,慕姐会为那些衣服开出一个较高的价格,让客人为自个儿的眼光沾沾自喜时,欣欣然地买单。
苏子曾本以为,慕姐最喜欢的就是这类客人,直到有一天,碰到了那位客人时,她才发现,“爱慕”卖得并不是衣服,更不是酒水。
那一名女客进门时,比任何人都要谨慎,她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迈进了“爱慕”的门,明明是一扇通透的玻璃门,却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看清“爱慕”里头的情景。
女客的身上是一件努力洗得发白的的男式汗衫,衣服宽大,衬托得女人的身形有几分佝偻,她的头发脏乱,唯一修饰脸的只有那几缕挂下来的黑发,发后的眸一直在晃动,好像易碎的玻璃球,慕姐示意苏子曾不要多话,只是递过去了一杯酒。
比胭脂还要红艳的一杯酒,女客在酒水的滋润下,镇定了下来,苏子曾透过了女客的头发,看到了被遮挡住的脸,原本该小巧的一张脸,肿得老高,像个发酵坏了的馒头。
子慕将女客带到了里间,再出来时,那个被吓坏的女人已经变了副模样。子慕替她选了件拖曳长裙,将她的头发高高挽起,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无暇的脖颈上,她的脸上涂上了淡淡地粉和腮红,红肿还在,看着不大明显了。女客来时的惊慌和绝望已经消失了。
“爱慕”里的试衣镜和任何一处的都不同,是由三扇落地等身高的镜子摆成的,能从前,左,右三个角度观看。三面镜里,三个女人同时看见了镜中焕然一新的女客,连苏子曾的眼里都射出了赞美的光亮。
这是一个打算逃离第六区的女人,她卑微地过了二十多年,在经历了一个家暴的男人后,她的眼泪已经涸尽,也不需要无关紧要的安慰。她需要的,是让她恢复自尊,离开第六区的勇气。
女客离开时,只说了句“谢谢,”谁都没有提钱,那一刻,苏子曾看到了慕姐的眼里,闪着由衷的喜悦,她的欣色,比喝了店里一瓶十年陈的老酒还要醇美。
“她。。。”苏子曾看着离去的女客和多了几分奕色的慕姐,心里没来由地跟着起了涟漪。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选择在临近第六区的这条街上,开一家女装精品店?”慕姐难得没有喝酒,她让苏子曾泡了杯茶,浓浓的黄褐色,干枯的叶子在水里舒展开叶身,在杯底跳起了舞来。
窗外,驻足着几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正对着橱窗里的礼服叽喳着,她们的眼神带着沮丧,更多的是期盼,每天到“爱慕”外,看一眼五光十色的华衣,成了第五区和第六区很多女孩子的日常功课。
“我还不如那些女孩幸福,她们至少有明天和期盼,”慕姐今天不喝酒,话却比平日多了很多,仿佛浓浓的茶,戒去了她的酒意的同时,又勾起了她的很多心事。
“‘爱慕’开店的目的,是让每个女孩当一回公主,无论是现实中的,或者是幻想中的,所以我费劲心思,搭配衣物,摆设橱窗,这些已经成了我每日唯一能做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努力想让普通人享受到富人那样的优雅,哪怕她们的一生中,只有这么一次。”
慕姐说着,反转着手中的茶杯,将杯耳转到了苏子曾的那一边后,问道:“‘爱慕’的故事已经说完了,你呢,你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苏子曾扶住了杯子,“就是好好地再活一次。”
慕姐听了,莞尔一笑,真是个奇怪的想法,人都只能活一次,何来的再字一说。“原来你和言无徐一样,不满意现在的生活。或许,你该和她一样,想办法拿到‘凯利女学’的推荐名额。”莫城里,唯一能改变这些少女的命运的,也就只有凯利女学了。出生改不了,但求学却是除了嫁人之外,另外一条能改变人的路子。
“凯利女学的推荐?慕姐,难道你有法子?”苏子曾很清楚,无论是她的离家出走,还是她的短暂的自力更生,都只是十八岁生日前的一份“任性的成人礼”,她不可能在“爱慕”里当一辈子的导购员,苏家和杭一邵都是她放不开的心结。
慕姐并没有立刻否定,但还是摇了摇头。确实,以苏子曾现在的年龄,不该在她店里荒废了学业,这个女孩身上有很多可圈可点处,但她的缺点也不少,这些都会成为制约她前进的脚步。
凯利女学会是一处很好的训练场,能将每一个女人身上的光亮处雕琢的更加具有吸引力。只不过,进入这个训练场的门槛也不低。
“我无能为力,不过你应该听说过,凯利女学的推荐方式?”慕姐又呷了口茶,幽幽说道。
“校方推荐或者是靠老学员推荐!这两条路都行不通,”苏子曾见慕姐没有法子,心想,难不成还真要回去求苏庆长。
“你说漏了一条,还有一条路,可以通过关系人士推荐,”慕姐的话,让苏子曾心底又多了几分希翼。
“关系人士?”苏子曾重复了一遍。
“说人人就到了,”慕姐笑咪咪地转向了店门口,那天买了个“花瓶”的男子再次光临了,“我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是凯利女学的讲师,佩罗。”
苏子曾并没有想到,这名看着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竟然已经是“凯利女学”的讲师了,在她的印象中,学校的老师至少也该是和王秘书那样的有了半头白发的中年男人了。
“慕姐,你又为难我了,”佩罗苦笑着,前阵子,子慕还特地漏了口风给前任导购员,也就是那个叫言无徐的女孩,从他手里讨了个推荐名额,这么快,又多了一个,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您真的能帮我获得凯利女学的推荐名额,”苏子曾瞅准了机会;追问着。
“你进凯利的原因,是不是也和那名女学生一样?”佩罗见苏子曾一脸急色,他是个和善的人,对于他人的要求,历来不会拒绝。虽然明知道苏子曾不可能会和言无徐有一样的想法,但心里还是有些好奇。
如果她真的是和言无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