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多言,开车回去,他让我回去睡觉:“你起来得太早,赶紧回去再睡个回笼觉,晚上再来看我,白天不要来,我也要休息,谁都不要来。”
“好吧,我知道了。你哪里不舒服就跟医生说,他们会随时打给我。”
护士把他弄回病房,我并没有多想。
人生有很多时候来不及多想,谁会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永别呢?他跟我挥挥手,让我上车,我就真的开车走了。那是我哥最后的样子,坐在轮椅上,脸上有些胡楂儿,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脸上还有一点儿笑意。
我是被陆彦回叫醒的。这段时间似乎怎么睡都睡不够,回去后又沉沉睡了过去。陆彦回本来已经去公司上班了,结果他突然回来,急切地把我推醒:“何桑,何桑,快醒醒!”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的脸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沉重,我说:“怎么了?”
“你哥自杀了。”
“你说什么?!”我不甘心,又问了一遍,“陆彦回,你说什么?我刚才有些蒙,听得不是很清楚。”
“你哥他……趁医护人员不注意,藏了一把水果刀在身边,就在护士给他检查过身体之后,他在自己的心脏上插了一刀,又把棉被盖严实,眼睛也闭上,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直到后来,有人发现满床的血……”
我推开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想冲去医院。他用力把我拉回来,摁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好,又给我穿上鞋子。我木然地任凭他帮我穿好外套,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们赶到医院时,那里已经围满了人,因为病人是在医院出的事,连院长都一脸焦虑地在病房门口等我们,还有好几个警察。我不知道该怎么走过去,只觉得周围有很多人,很多人围着我,声音明明很嘈杂,可是又仿佛给我围了一个圈,让这些声音都被隔离在外,我什么也听不见。
陆彦回比我冷静很多,他从容地交代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商量了什么,只知道后来人都散去时,他晃了晃我:“何桑,你别这样,你有什么话要说,你告诉我,你别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我摇摇头:“陆彦回,我在做梦吗?你告诉我这是个噩梦,我哥其实没有死,是我自己不是东西,梦到这样的场景,你告诉我。”
没有人回答。
人在悲伤的时候,反而很难哭出来,就比如我现在,明明心里一阵阵地绞痛,可我的眼睛干干的,一点儿眼泪都没有。
陆彦回让我在一间病房里坐着,不让我出去,又找了个看护看着我,他说,一切他来处理。
看到了法医和医院同时出具的死亡证明,看到了我哥的名字,我才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哥已经死了。陆彦回安排了一切,请了殡葬的人来。如今,这样的事情都是他们一手办理。我看到哥哥躺在棺材里,因为大出血,已不复之前的模样,整个人显得干瘪,像是一片枯叶。
A市有个习俗,人死后不会立即火化,而是由入殓师剃头、化妆,不过,再怎么样也不会如生前那般有生机。停床了两天,他无妻无儿女,相依为命的人只有我一个。再没有比这遗憾的事情了。
这两天偶尔有客人来,我却一直觉得不真实,仿佛变成了一只游魂,脚不沾地,意识与身体分离。
哥哥火化的时候,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追悼会,来的人也不多。他出狱后,从前的朋友几乎都没了,再加上很多人瞧不起坐过牢的人,他活着也是孤独的。
稍微亲近一些的,依次和尸体做最后的道别。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哭出来。棺材要被推走,我死死地拽着把手,不肯让他走。
陆彦回把我拉开。这个时候,又有人来。我觉得眼熟,仔细想了想才记起他是谁。他叫黄庭,是我哥从前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可他已经很久没和我哥联系了,他怎么会来?
黄庭一来,就在我哥的棺材边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看到他这样,愣住了。不止是我,陆彦回以及旁边的人也都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
我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黄庭,你怎么突然这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哥出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黄庭总算站了起来,看着我说:“何桑,你别问了,我对不起你哥,很多事情都对不起,但我不会告诉你的。”
说完,他就要走,我拉住他不放:“黄庭,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把我哥的腿脚伤成那样,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他把我的手拽下来,“何桑,诚哥一直把我当兄弟,是我不是东西,我罪孽深重,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你是他妹妹,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你过得好,诚哥才能放心地去。”
黄庭来去匆匆,可我从他这一次仓促的吊唁里嗅出了不寻常的地方,然而,这一切仿佛笼罩在层层浓雾里,我看不清。
陆彦回把我紧紧地抱着:“你别想那么多了,让你哥去吧。火化了也好,所有不开心的事,都随着火一起烧了。你想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