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季节更巧的是,此时正值最美的落日时分,两个人把车停在路边,戴上帽子裹上衣服、抱起相机和望远镜就开始冲下车去。
自从季南风开始摸索着拍照之后,燕鸥就给了他一台富士gfx,两个人一起找景拍摄,交流成片,倒是比先前拍照更有趣了。
燕鸥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往芦苇荡里跑:“老婆,快来!这里好出片啊!”
落日下的芦苇被撒上了一层闪烁的金箔,仿佛被点了一把火,在微风拂动下静静燃烧着。季南风跟着他钻进芦苇荡里。
到了保护区内,各种各样的野生鸟类就多了起来,两个人动作都变得小心,讲话也都压低了声音。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和自然形成的默契——接触大自然,就要主动成为自然中的一部分。
一起拍鸟的朋友都说,燕鸥的眼睛又毒又辣,简直就像装了雷达。这才刚站定不久,他就火速瞄准到了湖边一群嬉戏的鸬鹚。
“!!”燕鸥一阵欣喜,又怕惊动鸟儿不敢出声,连忙伸手拽了拽季南风的袖子,让他一起看湖边。季南风连忙跟着他的方向看去,就看见湖边一群肥嘟嘟的大鸬鹚,正扑腾着翅膀准备下水去。
燕鸥对鸟的各种习性都很熟悉,见到这番情景便立刻端起相机调整参数,他刚准备好镜头,两只鸬鹚便哗啦啦飞到水里去,其中一只干净利落地扎了一个猛子,下一秒,便叼出一条半截鸟身大的鱼来,硕大的鱼含在嘴里也丝毫不影响它进食,他先是一口吞下鱼头,两口、三口,便咕噜一下把比脖子还粗的鱼儿咽进肚里去了。
季南风也不是第一次看鸬鹚吃鱼了,但每一次都会被这宛如蛇吞大象般的场面震撼到,在他定神的工夫,一旁的燕鸥已经拍出一张动态感十足的照片来了——这大概就是摄影师和画家的区别所在,他们虽然都是靠双眼吃饭的人,但燕鸥总是必须立刻行动、当下就留下创作的痕迹,而季南风却习惯先静候观察,把画面印在脑子里、把印象带回去。
比抓镜头的反应力,季南风绝对不如燕鸥的老练,但他却总是可以第一时间抓住燕鸥最好看的样子。在燕鸥抬起相机准备拍摄的时候,季南风就已经把自己的镜头转向了他——
燕鸥拍鸟、他拍燕鸥,这样所有的美景便都尽数拍下了。
一抬头的功夫,燕鸥已经拍下好几种鸟、很多张照片了,而季南风相机里也多了很多燕鸥。燕鸥回头看他的作品时,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你跟我不是一个流派的,你更像是师从徐敏,适合拍人像!”
季南风也笑道:“我只是喜欢拍你。”
燕鸥嘿嘿一笑,抬头不知看到了什么,立刻转身快速支起了三脚架。
按下快门键的一瞬间,燕鸥又飞一般扑向季南风,季南风知道他要干什么,直接抱起他在镜头面前转了个圈,两个人低头接吻时,身后的滩涂上,大片的水鸟腾空而起,在橘色的天际上点出一片浩浩荡荡来。
灿烂的金晖、齐飞的群鸟、摇曳的芦苇、拥吻的爱人……燕鸥看了一眼这一张成片,有些挑剔道:“元素有点太杂了,我果然不太适合拍人像。”
季南风却不许他删:“但我很喜欢这一张。有鸟有风、有你有我,很难得,也很圆满。”
燕鸥确实不怎么擅长这种自拍,为了拍到那群飞鸟,相机架得很匆忙,连构图都没来得及设计,就匆匆落了下来。以他对照片的严格,这样的片是不会留的,但是听了季南风的话,他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这张不那么完美但很圆满的照片,就变得顺眼很多了。
“那就留着啦。”他弯眼笑起来,“抛开构图不谈,其实色调我还真的蛮喜欢的,甚至感觉不用修片了。”
“真的不用修了,里面的每一个细节我都喜欢。”季南风道,“你回头发给我吧,我想发个朋友圈。”
燕鸥听到后半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他成为季南风好友七八年之久,就没见过这家伙发过朋友圈,就连他自己的画展也没宣传过,更别提发什么生活日常。眼下这人开这句金口,燕鸥直接幻想出了山顶洞人下山玩电脑,奇异无比。
看燕鸥这么表情丰富地揣度自己,季南风忽然又开始薄脸皮了:“干嘛?再看我就不发了啊!”
“发发发!”燕鸥慌忙收回审视他的目光,低头一边打开相机蓝牙,一边乐嘻嘻地吐槽道,“你这么金贵啊,看一眼都要收门票呗。”
季南风被他逗笑了,顺着杆子往上爬道:“那你天天看我,该欠我一屁股债了吧。”
燕鸥嘿嘿笑起来:“我不是拿我自己还了么?”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工夫,燕鸥就已经把照片传过去了。实际上,他现在还是看不懂字,相机还能用得顺手,只不过是因为他早就把这些按键功能顺序烂熟于心。
但他还是没能恢复阅读能力,燕鸥感觉稍稍有些麻木了——或许这就是世界在给他的未来做铺垫。他的阅读能力已经率先死去,再到后来,癌细胞会一点一点杀死他身上其他器官和功能,他会慢慢走不动路、听不懂话,等他的一切都慢慢凋零以后,便彻彻底底迎来了整个个体的消亡。
再去抬头的时候,方才还悬停着的夕阳,便沉没到水底,只剩半截了。
眼看着那灿烂的余光一点点被收束去,又想到自己宛如这落日般开始收尾的生命,很少触景生情的燕鸥,就忽然有些哀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