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心中皆有佛,若能让众生心中之佛念得以渡己之恶念,纵使佛人犯尽箴戒,身入地狱,亦为佛之所为。
她摇了摇头,竟呵呵地笑了,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事情,脸上的怒气顷刻全消;而后她转过身,淡淡地说了一句:“今日收拢少林寺入山河会之事,暂时作罢。众人请随我回吧。”说话的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客气!
众人个个瞠目结舌,感到莫名其妙;这彩蝶娘子顷刻间仿佛换了一个人。以她的残暴性格来看,根本不可能是慑于众人的群反而妥协,却为何突然有如此表现?
下山的路上,江迁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便鼓起勇气,赶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问彩蝶娘子:“盟主,适才您为何……?”
彩蝶娘子冷冷地看了一眼江迁,“你是想问,本座为何放任了一次众人的抗命?”
江迁赶忙低下头,“属下愚钝,不知盟主此为有何深意?”
彩蝶娘子哼了一声,“有深意的不是本座,而是圆智大师。”
江迁更不明白了,抬起头满脸疑窦地看着彩蝶娘子,在等待她的解释。
彩蝶娘子:“这个圆智大师着实了得。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便句句都有双关之语,一面激怒本座杀掉他,另一面激起众人平日对少林寺的尊敬之心,竟然用自己的死来做了一把郑伯,而让本座当了一回共叔段。”
江迁恍然大悟,点头不语。
彩蝶娘子叹道:“圆智大师,你果然智力不凡。本以为武功高强便可拥有一切,没想到我彩蝶娘子今日能以这样的方式败给你!你竟差点让我众叛亲离!”
又走了一段山路,彩蝶娘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江迁:“江迁,那个小僧所说的‘渡辈五老’,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江迁垂手道:“启禀盟主!这‘渡辈五老’,乃是少林寺渡字辈的五位高僧,是少林寺辈份最高、功力最深的僧人,少林寺历代的渡字辈僧人都有无法想象的深厚功力,哪怕是四方暗门都不敢小觑。只是他们已入极化之境,看透世间一切,对江湖纷争从不过问。若有僧者入渡字之境,皆离开少林,云游四海,绝难觅其行踪。”
彩蝶娘子又问:“你觉得我能否敌得过那渡辈五老?”
江迁赶忙说:“盟主武功盖世,天下无敌,渡辈五老岂是盟主的对手!”
彩蝶娘子不屑地发出一声轻哼,不悦道:“阿谀奉承之辈!那小僧亲眼见过本座以‘水内心法’的内功所催动的毒煞之式,却仍敢说出那样的话,足见这渡辈五老的功力远在本座之上。”而后又略感惆怅地叹道:“不知本座是否有机会,与这五老一较高下!”
江迁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笑了一笑,“盟主虚怀若谷,令人敬佩。”
彩蝶娘子脸上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似乎对江迁的奉承很是受用,“虽然本座明知你的‘敬佩’乃是虚情假意,但你的确是唯一说敬佩本座的人。”她又回头望一眼走在身后的众位堂主,见到他们在触及自己的目光时惊畏惶恐,却又带着不驯的神色低头避开,便对江迁说:“你知道么?我并非怕这群人背叛,只是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圆智大师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即使是败,这次我也败得心甘情愿,心服口服。你知道是什么道理么?”
江迁哪会理解这其中的微妙之义,“属下无知,还望盟主明示!”
彩蝶娘子:“圆智大师身为佛门高僧,心怀慈悲,绝不愿见到双方厮杀,血流成河,所以他让本座杀了他而挑起了众人的叛心,迫使本座罢手??表面上看,是这种用意;其实他也在暗中告诉本座同样的道理,那就是舍小而取大。”
江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是这样……”
彩蝶娘子继续说:“本座此次前来少林寺,就是为了向真正一统天下武林的目的迈进;但若本座倒戈向己,杀了众位堂主,烧光少林寺,恐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圆智大师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以他自己来暗喻本座。他失去自己一命,却保住了少林寺和山河会众人的性命;本座败了这次的行动,却保住了自己今日于中原武林所取得的成果。虽然我们各自想保住的东西不同,但做法却最终相同,这就是圆智大师用他的命告诉我的道理。”
江迁此刻如同醍醐灌顶,这才彻底明白了今日彩蝶娘子和圆智大师之间的言行所包含的深奥意义;若不是有超凡的智慧,谁又能参透这其间暗隐的道理?
他竟然渐渐对眼前这个魔女真的心生敬佩了,究竟她经历了些什么,这十八年来在冥水宫的牢笼中又参悟到了什么,能让她有这般深广的心智?
彩蝶娘子却仍旧在回味着圆智大师的话,忍不住在心中赞道:“好一个‘我愿焚身走修罗’!在那样的情形下,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这,难道就是佛门中至深的境界么?”
“只是圆智大师您走的修罗道,乃是佛家牺牲自己而救苦救难的路,是佛祖割肉喂鹰的舍己境界;我走的修罗道,却是您所说的人间苦海。能否有一天,我彩蝶娘子也会彻悟于这人世修罗的苦,大梦惊觉?其实我对江迁所说的‘舍小取大’的道理,仍旧也只是表面的意义而已;在圆智大师的行为深处,隐藏其间的言语是要告诉我,现在我的一切都是小,因为我得到的越多,就越觉得苦;只有放下这一切才是大,因为我将得到解脱。那是任何的江湖权利或报仇之感都无法比拟的。这些,只有我一个人能听懂,因为那是圆智大师您用自己的言行和性命来告诉我一个人的。只是,我该如何放下这一切?”
彩蝶娘子越想越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受到这么深的触动,产生这么多的感慨,也对江迁说了这么多的话。或许她的心中本来就有太多太多的苦,一个人的苦,一个女人的苦,一个遗孀的苦,一个母亲的苦。但她却不能以其中任何一个角色的方式说出来,只能透过圆智大师的血和命,用他的口来说出自己的苦,因为他就是她,他用自己的苦道出了她内心深处的苦,而且用他的自我解脱来暗示她也应将自己解脱。
彩蝶娘子的心竟有些撼动,现在的自己,真的好苦;而且在统一江湖、报仇雪恨的路上走得越远,自己就越苦。这种苦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让她在内底竟微微闪动着一个自己从未有过的想法??是不是应该放下这一切?
然而这一切思绪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