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阴乙到底还是镖局的旧人,虽站的是常远侯的队,却还在这提醒阮少游。
朝廷党争,人心倾轧,宁荣身为堂堂侯爷,自然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去帮扶故人之子,不过是看重阮少游背后的镖局,并他与未来盟主之间的关系,想用阮少游作笺,在江湖布下一颗新的棋子。
阮少游若是应了,固然能得权,但此后却也只能听令于常远侯,受朝堂时局所辖制。
文阴乙轻轻叹了口气。“您真的想要知道文鳞楼的楼主是谁吗?或许知道这个答案带来的后果,会将您整个毁掉。”
厢房安静下来。
阮少游转头,看了嵇宜安一眼。碗里的水渐渐冷了下来,不再往外冒白气。
“让他再想想吧。”
嵇宜安喉咙发痒,那种浑身如千百蛊虫爬过的密痒感渐渐明显了,他出声打破沉默。“这件事,晚几天说也是一样的。”
嵇宜安自然是不愿意阮少游接手这一切的。宁荣说什么文鳞楼是与阮大掌柜亲手所建,其实不过是打感情牌。
如今江湖是太子一党与西平党人博弈的棋局,西平党人收拢了南宁影阁,几番追杀他,在华亭又派出景厂公来控制解无生,他们选择了谁做棋子,嵇宜安其实不感兴趣。但常远侯无疑是选择了他和阮少游,并且抛出了极为诱人的条件。
嵇宜安隐约有预感,日后他们或许会被卷入朝堂斗争之中,难以再“处江湖之远”。
吱呀一声,文阴乙厢房的门关上了。
阮少游走了出来,少见得有些沉默。大堂中的气氛倒有些热烈,来自天南地北的众人聊熟了倒生出几分相见恨晚之感,又算是共历过生死,一时之间都以兄弟相称。
他们瞧见阮少游和嵇宜安来了,纷纷拱手腾位来。
“少盟主在天鹤谷事了之后,打算如何?”
有人喊道,“我愿追随少盟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等也愿追随少盟主!”
嵇宜安吓了一跳,说了些承蒙诸位厚爱的场面话,便有些不大从容地回自己厢房去了,剩下阮少游沉默看着,又被人拽了过去,喝酒闲聊。
“阮少掌柜,同仁真是你家开的吗?”
“镖局是不是一年到头老挣钱了?您看看俺这样,能当镖师吗?”
“……”
楼上,嵇宜安最后看了一眼,关上了厢房的门。
他早些时候就开始难熬了,本想忍一忍,谈一番话的功夫却愈发难受。回到厢房后那种焦灼不适感又涌上心头,只能扯了扯衣领,拿起茶壶来先灌了自己几大口。
莫说是阮少游,便是爹和师兄如今也在外头,嵇宜安知道自己若是提起这事来,又要让他们担心一场,故而瞒着不说。
怀中只剩下半包的量,手指沾了点,勉强送进嘴里,又觉得不够,嵇宜安却不准自己再服用了,他咬着牙,额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如同抓心挠肝一般难受。
连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茶水淋在面上和脖颈间,皮肤开始析出不健康的红,嵇宜安趴在桌子上,低低喘息着。
他知道总是这样,最开始难受的紧,过些时候会好些,随后又是一股更难受的劲头上来,就这样一直折磨着人,直到心魂都要溃散开去,被彻底击败。
其实嵇宜安一个人的时候,试过很多办法,有一次是把自己绑起来,然而最后却昏了过去,还是阮少游发现了他,强灌了药进去。他后来发现,还是肉体的疼痛更能使自己清醒点,偶尔便在手腕上划上一道。
嵇宜安再睁开眼来,已经感觉身子有些使不上力气了,只是细密地痒着,好像被虫子一点点啃啮着。很快浑身又热了起来,开始连着骨髓都难熬起来。
他扯开衣衫,扯开肩头的纱布,闭紧眼,往伤口狠狠摁了下去。
厢房里,逐渐传出一声声压抑的闷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月过中天的时候,大堂里人都散了,厢房里也都灭了灯,嵇宜安反锁着厢房门,又是暗着没有点蜡烛,众人只当他是早早睡了。然而却不知桌上,地上,滴答着血迹,淌着粘稠的血丝。
嵇宜安重新用纱布包扎上了伤口,披上衣衫,一张脸已经是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他也不敢点蜡烛照明,借着月色摸索到一旁放长巾的位置,然后伏下身子去,一点点把桌上和地上的血迹擦干净。他知道明天阮少游准是第一个寻过来,阮少游又是心细的,因此不敢留一点痕迹。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着,那半包药粉,已然只剩下张空的油纸。
许久,嵇宜安收拾完一切后,就开窗来通风,迎着北风刮进来几片雪花,凉意一下将他吹得清醒。
他担忧地叹了口气,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一切,只怕阮少游会因此生出别的什么心思。到底是华亭发生的一切才让阮少游觉得自己无用,进而去找常远侯,也就扯出了文鳞楼。
说到底阮少游想要碰文鳞楼,也不过是为了护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