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张晗便接见了那位涅阳张氏的族人。
她一眼望过去,便觉得来人不像世家子。并不是说他不通礼仪、姿态丑陋,而是他的周身气质看上去就不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
容色粗糙,两鬓微霜,本应是正当壮年之人,身上却总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苍凉之感。
也许是因为家族衰落之故?张晗暗自猜测。
虽然她对所谓的家族没什么认同感,但汉朝的大部分世家子弟,都以维持家族荣华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可她看着眼前这位男子,却总觉得他不像是只拘泥于一家一姓的肤浅之人。
“南阳张机,拜见使君。”
张晗侧身避开,而后还礼,“族叔折煞晗了。晗岂能不讲孝悌之道,平白受了您的礼?”
“您请入座。”
她为了打探眼前之人的虚实,昨晚连夜找了以前跟随父亲的老人了解情况。
倒也从中得到了一些收获。眼前这人名张机,字仲景,少时便有好学之名,似乎曾被州郡长官推举为孝廉,只是不知为什么,没多久便弃了官。
按血缘关系算,张仲景应该是她父亲出了五服的从弟,她可以称之为族叔。
“使君言重。《荀子·君子篇》曰: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尊卑之礼理当高于长幼之序。”
“在下表字仲景,使君可称呼机的表字。”
张晗失笑,已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初步猜出了他的性格。若是性格圆滑的,早就借着血脉关系顺杆子往上爬了,哪会这样一本正经地出演反驳?
“晗受教,仲景
先生请入座。”
张机并未依言入座,反而站在原处,仔仔细细地观察起了张晗的面色,然后拱手道:“机受令堂所托,为使君诊脉,请您伸出手腕。”
张晗微讶,但还是乖乖伸出右手,“未曾想到,仲景先生还精通医术。”
张机不答,专心致志地诊起了脉。
心里无端增了几分忐忑,片刻后,张晗试探性地问道:“如何?”
张机道声冒犯,而后便松开手,面无表情地说道:“使君正当年少,身体强健,无病弱之色。然而您为征伐之人,身上难免会落下些暗伤,若是不细心调养,恐怕将来会积聚成疾。”
张晗毫不在意地笑起来,“无甚大碍,哪有将军身上会没有伤呢?”
“不过,这些小事就不必告诉我的母亲了?免得她又整日为我操心。”她不由自主地就矮了人一寸,话语中微微带了点讨好的语气。
然而张机不为所动,铁面无私地看了张晗一眼,回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机会如实向令堂禀告的。”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得看眼色的人啊……好像知道他以前为什么会丢官了呢。
张晗讪讪而笑,“仲景先生真是医术高明。”
“机少时便对医圣扁鹊心生向往,遂从师同郡名医张伯祖……”
说起这些时,张机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就和缓了许多。
张晗并未打断,安静地听着他像是在缅怀一般的讲述。
“……这些年来也曾到各处行医,对此颇有些研究。”
“那您为何想要弃医从政呢?”
张机怔住了,片刻之后,方才反问道:“使君这话倒是问得奇怪。医乃贱业,于士人而言,入仕不才是正途吗?”
张晗并不赞同,“若是仲景先生真认为医乃贱业,又怎会坚持从医数载?”
“况且,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医者治病救人,怎么会是低贱之人呢?”
张机苦笑,“家族抚我成人、育我成才,如今蒙受灾祸,机岂能视而不见?当此之时,也只能再入仕途,以报家族的培育之恩了。”
张晗忽然起身,朝张机再施一礼,“医者稀缺,无数平民百姓因得不到及时救治而丧命,晗深以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