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清冷的月辉铺洒而下,映照在古老的城墙之上。
张晗抬眸望向这巍峨的城墙时,心中只余震撼。
鲜血与战火长存,生机与希望不灭,这里是并州领土的最北面,是抵御鲜卑诸部的最前端。
清凉的暮春之夜里,似乎有下值的戍兵缓缓吹响了胡笳。
笳声很平和,就像吹笳之人的面色一样平和,然而这样的声音在此时此景出现,其本身就具有一种独特的讯息。
月无声,笳有声;戍兵无声,乡愁有声。
伴着平和的音调,笳声缓缓流淌进了每一个背井离乡的士兵心里,他们闭眼听着这熟悉的小调,仿佛又回到了哪个不奢华但温暖的家……
穿着粗布衣裳的妻子并不美丽,但会温柔地为他准备好清粥小菜;扎着双髻的幼女甜甜地趴在膝上撒娇,嗔怪他为何常年不归家;鬓发斑白的父亲依然严厉,说话的语气却不知不觉地慈祥了起来。
缓缓燃烧的油灯有些昏暗,但无人在意,他与家人围坐在矮矮的食案周围,享受着久别重逢的欢乐……
笳声悄然而止,他们的美梦也随之消散。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幼女、慈祥的双亲……所有的所有,都追随停止的笳声而去。
值守的戍兵慢腾腾地睁开眼,眼前是苍茫天地,身后是万家灯火,而身侧,则是同样怔然的同袍。
“诶,发什么愣呢!”有人笑着往身侧的同袍身上踢了一脚。
被他踢的士兵回他一脚,同样笑骂一声,“你个混蛋,哪来的脸说我?”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便默契地转身,各自去消解那些萦绕在心头,始终挥之不去的——乡愁。
“笳声听不得,入夜空城黑。秋梦不归家,残灯落碎花[1]。”
张晗不知道这几句诗出自何处,或许是前世经历的遗馈,或许出自哪本随手翻阅的闲书,或许又是哪里流传的乡间俚语。
心弦被眼前之景触动,这几句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诗句也就拨开重重迷雾,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总之她就是忽然记起来了,她记起来了,也就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身后跟着的云中郡吏微微一怔,然后便毫无痕迹地奉承起了声威赫赫的当朝司空,“司空所言真是字字珠玑,令我等叹服。”
诚然,张晗的脾气不错,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都能勉强给个笑脸,让对方不太难堪。
然而此情此景,她实在是没心情听身后那些人的奉承话,“劳烦各位陪我出游了。时辰也不早了,诸君早些回去歇息吧。”
云中郡的郡吏们自是欢欣鼓舞地走了,毕竟他们谁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放着满桌的美酒佳肴不管,大晚上跑这儿来吹冷风呢?这破破烂烂的城墙有什么好瞧的!
心情各异的郡吏三五地离开之后,这座古老的城池之下,便只剩下张晗这些外来客了。
晚风轻轻拂过,吹动了她的衣摆,亦撩动了她的思绪。
要如何做,才能彻底阻挡北方的敌人?要如何做,云中、五原、朔方、渔阳、北地、武威……才会没有羌胡的威胁?要如何做,天下才会没有不得欢聚的家庭?
亘古不变的天地不会铭记如蜉蝣般的凡人,但永远会为人类的韧性与生机而惊叹。
永恒的星月之下,已经有无数先驱思考过了这个问题,他们苦苦探索,直到生命耗尽,无奈又怅然地将使命传给下一代……
他们都没得到答案,张晗亦然。
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中原与草原的对抗仿佛成了无解的命题。
草原的牧民不甘于脚下贫瘠的土地,所以他们骑上战马,拿起屠刀,肆无忌惮地劫掠中原的粮食、珍宝、妇女、土地……
中原的百姓自有血性,既然恶邻撕开了友善的面容,那他们也无需迁就。勇敢的黎民执起兵戈,将刀尖指向杀害同胞的凶手、抢夺资源的强盗。
战斗与鲜血成了边疆不变的旋律……直到一方匍匐于尘埃之下,这种你死我活的争夺才会停歇。
——短暂地停歇。要不了多久,战败的一方又会再次积蓄起力量,发动起新一轮的战斗……
历史交替,宿命轮回,无数汉人抑或胡人陷入这无解的漩涡之中,不得进,不得退,不得解脱……仿佛是上天恶意的捉弄。
“司空,天色已晚,您看……”身边随侍的亲卫想起郭嘉的嘱托,委婉地出言提醒。
“知晓了,我们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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