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蕙再三推辞,皇帝沉下脸,佯怒道:“朕赐你座,若是再推脱,便是嫌弃朕。”
何婉蕙连道不敢,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入了末座。
当下坐定,宫人们捧着酒肴鱼贯而入,顷刻间水陆珍馐盛陈于前。
今上穷奢极欲,虽突发奇想效仿“穷家小户”围坐聚食,肴馔之珍异却令人咋舌,连粳米饭中都掺了玉屑与冰片。
沈宜秋却没有半点胃口,只拣清淡蔬食用了几块,太子也有些食不甘味。
皇帝和贤妃却是兴致勃勃,赏着歌舞,一杯接一杯地饮酒,直喝得星眼迷离,面酣耳热,举止越发轻浮起来。
何婉蕙不时凑趣与姨母说两句话,沈宜秋与太子意兴阑珊,五皇子则怡然自得,没心没肺地享受着美酒佳肴和乐舞。
筵席从晌午持续到夜晚,好在皇帝和贤妃有款曲要私下里叙,入夜不久便散了席。
皇帝和贤妃回到下榻的芳华殿,叙了一回旧情,皇帝伏在枕上气喘吁吁,直道:“常言道人不如旧,爱妃风韵犹胜当年……今日是你生辰,想要什么贺礼?”
贤妃轻舒玉臂,扶了扶散乱的云鬓,对皇帝道:“妾只求陛下应承妾一件事。”
皇帝道:“你尽管说。”
贤妃长叹了一声,欲言又止道:“还不是三郎的事,他身边没个知疼知热的人,我这做阿娘的终是放心不下……”
皇帝眸光一闪,半真半假道:“朕这么多年身边也只得你这一个可心人儿,怎么不见你替朕操心张罗?”
贤妃乜他一眼,往他肩头软软地推了一把:“妾说正经的呢……方才在瑶光楼是什么光景,陛下也看见了。三郎和阿蕙是自小的情分,若非阿姊看不上我们家阿蕙,她也不至于定下那门亲事,说起来倒是我这做姨母的对不住她。”
皇帝道:“哪门亲事?”
贤妃嗔道:“陛下明知故问,就是那祁家那缠绵病榻的小郎君呐。”
皇帝“哦”了一声:“既已定了亲,那便只能作罢。太子夺臣子之妻,说出去总是不好听,朕从掖庭中采选几个柔顺的美人给三郎便是。”
贤妃欲待再说,觑见皇帝神色,知道此事没有商榷的余地,只得怏怏地住了嘴。
太子妃夫妇回到寝殿,两人心绪都不甚佳,因为何婉蕙的事,尉迟越有些心虚,不敢如昨日那般胡作非为,请太子妃先去汤池中沐浴。
沈宜秋有些疲累,不与他客套,便即去了汤屋,泡了一刻钟便披衣出来。
回到寝殿中,尉迟越便即放下手中的奏疏:“孤去沐浴。”
沈宜秋往榻上一靠,对素娥道:“帮我把昨日读到一半的书取来。”
素娥应了声“是”,但却踟蹰着不去。
沈宜秋与她主仆多年,对她的神情举止了若指掌,立即察觉不对劲,坐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素娥眉头皱得要打结,朝汤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咬咬牙道:“方才娘子沐浴时,芳兰院来人求见太子殿下,殿下便走出殿外,去了庭中,奴婢那时恰在廊庑转角处,那一处没灯火,殿下没发现奴婢。”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奴婢看见,那婢子将一封书信交给殿下……”
沈宜秋目光微微一动,芳兰院是附建于芳华殿西侧的小院,正是何婉蕙的下榻之处。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素娥抿了抿唇,满面忧色:“娘子,他们……她怎么能这样……”
沈宜秋对她笑了笑:“别担心,殿下和何娘子是表兄妹,自小亲近,叫人传个信而已,你别同旁人说,免得生出事端来。”
素娥点点头,去侧殿取了书来,不再提这话。
是夜二更,尉迟越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在沈宜秋耳边轻声道:“小丸,睡着了么?”
太子妃不吭声,呼吸沉沉。
尉迟越又轻轻推了推她,推一下唤一声:“香小丸,肉小丸……”
沈宜秋还是一动不动。
太子放下心来,轻轻掀开衾被,撩开帐幔,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披上氅衣,拎起鞋,赤足踩着地衣往外走去。
沈宜秋睁开眼睛,透过纱帷,看着尉迟越的背影。
待男人走出屏风外,她轻轻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抱着被子阖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