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胜男以手支头靠在桌子上,南星用力缓解三尸脑神丹的方法其实极为伤身,她心里自然明白,所以这三四个月来,她都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多休息,能节省一分力气便节省一分力气,养身养生。她就这样支着头,连眼也未睁,懒洋洋地开口:“不必了,崂山离福建不远,海寇侵扰过那里之后,必然要躲避朝廷的大军征伐,而且一个地方的油水捞够了,自然要换一个地方再捞。想来你还未教会他们一套最简单的剑阵,海寇就已经到崂山了。”
“可是我大清海岸辽阔,港口众多,海寇一定会来崂山么?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着?”
厉胜男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说话的语气似乎更加困乏了,那语调是慵懒的,却有着让人不得不相信的神奇魔力:“广州是大清最大的码头,也是大清唯一的对外商埠,可是守戍甚严,海寇轻易不敢下手,而自广州北上的船只,多会在崂山码头补充给养,更何况崂山还有个富得流油的罗府。嘴馋的野狗又怎么会满足于啃骨头呢?不出多久,它就会来抢这块好吃又好嚼的肥肉。”
厉胜男略微动一动身,换另一只手撑着脑袋,将也话题换了:“城南竹林里,你可布置好了?”
厉南星自信慢慢的答道:“布置好了。全都照姑姑的要求做的,我自己一个人动的手,决不会有旁人知道。”
厉胜男打着哈欠站了起来:“啊——那就好。我要休息了,为明天干活儿养精蓄锐。”她走到床边,又懒洋洋地转过头来,“快出去吧。我耽搁你这么久,回头锦儿该不高兴了。”
“姑姑,你……”厉南星猜,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烫得可以烤地瓜了,“你怎么……知道的?”
厉胜男孩子气地扑进被窝里,紧紧地抱住它不松手——嗯,这被窝香香软软地,好舒服好舒服——她满意地用脸蹭了蹭——还是有钱人家懂得过日子啊——她胡乱地蹬掉鞋子,钻进被窝里,动手在里面解衣服:“姑姑是过来人,有什么不知道的?嗯,其实罗家真的很不错耶,跟大金矿似的,反正厉家庄已经没有了,南星,不要考虑了,入赘吧。”她露在被窝外面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小不了自己多少的侄子,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后半辈子一直能钻在这样的被窝里睡觉的日子了。
厉南星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悄悄地往后退,终于,退到了门槛外,他立即抬头,关门。
“啪——”房门被关上时,厉胜男立即坐直了身子,咯咯咯地笑起来。
厉南星突然又推开半扇门,探进脑袋来,他脸上的红色俨然还未消退:“那个……姑姑……”
“做什么?”厉胜男捂着嘴继续笑。
“下一次,你大可不必躲在被窝里面脱外衣,上次在京城的客栈里,我都已经看到过了。”
厉胜男顺手抄起一件衣服砸向门里的脑袋,那脑袋却迅速地缩回龟壳里,“啪——”房门又一次关上了。
门外,缩回龟壳地脑袋学着刚才厉胜男地样子,咯咯咯地笑起来,边笑边走远了。
厉胜男复又躺下,微笑着自言自语:“郎有情妾有意,还真是难得呢。”是啊,自己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这等的好事,怕是人间少有的了。可惜呢,这世上的感情,大多却像极了自己和世遗哥哥、谷姑娘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她翻一翻身,庆幸自己“临死”前做的决定英明无比,微笑着沉睡过去——现下,你们也已是郎情妾意了吧?
只是那绽放着的微笑,明明时由衷的,明明是开心的,偏那挂着笑容的脸上,眉心已不知何时轻轻地皱了起来,皱得很轻很轻,可那眉间凝聚的伤心,却很重,很重……伴着那由衷的笑容,一并进入了那沉睡人儿的梦乡。
第九章(三)
一踏入竹林,高飞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可他又不能确定这不自在到底是什么造成的,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只是,每踏出一步,那不自在就加深一分。
就在他不自在到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还好,玉海烟及时出现在他眼前,就站在竹林深处的一小片空地上,背对着他,相隔不过五十步开外。
高飞略舒了一口气,继续踏步前进,而玉海烟也听到了他的动静,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就在高飞看到玉海烟的银色面具的同时,他还看到了——离他五步远,从他这里去往玉烟所在的那片小空地的必经之路上,离地面一尺高的距离,赫然撑拉着一根几乎细不可见的发丝。这发丝极细,常人即使行至它跟前也会视而不见;这发丝又绷得极紧,也许,轻轻飘落到上面的一片枯叶就足以让它立时断为两半;这发丝的高度又极好,无论他高飞的步幅大小,他的膝盖都一定会稳稳当当地撞到它上面。狡猾的女人!他心里暗暗骂到。
看着一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玉海烟,有那么一个瞬间,高飞有一些犹豫,是装作没看见,触发这个机关呢还是找个借口绕道?以她的机敏,自己此时无论以怎样的借口绕道而行,在她的眼中想必都是□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直接撞到机关上?到时自己为了躲避机关暗器不自觉显露出来的身手,也足够证明她的怀疑了。
等到高飞犹豫完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行至那根发丝的前面了。没有时间迟疑了,这时候,哪怕是很短暂的一个迟疑,也会让对面那个聪明的女人逮个正着。
好几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翻转,终于,他狠狠心,决定了用苦肉计——假装没有看见,触动开关,然后因为不利落的身手被机关所伤。
当他右脚的膝盖撑断那根脆弱的发丝时,高飞也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以笨拙的身手来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机关陷阱。尽量显得笨拙一些,尽量显得笨拙一些——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劝说到。
与此同时,被触动的机关向他发难了,而他也几乎在这同时发现,自己的小算盘完完全全地打错了——哪怕他有丝毫的懈怠,他就立马会变成一只死翘翘的刺猬,上百根竹箭从四面八方同时飞来,迅若惊雷。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地向上跳。即使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跃到了空中,他也已经惊出了一头冷汗,自己如此之好的轻功,也险些快不过这箭,而且这丛竹箭密不透风,根本就没有受伤的可能,只有受死的可能,这哪里是试探,这摆明了是谋杀!
他暗自埋怨了一下自己的大意,他早该想到,她该当会如此心狠手辣的。
可惜,他的埋怨还没有结束,抱怨却又一次增加——他刚刚从那阵箭雨里逃出,脚尖堪堪和一支竹箭擦过,头顶上又射来一篷更密更急的箭雨。要命的是,他还没办法下落,横向射向他原来所在位置的箭雨一直持续着,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高飞的身体十分柔软地蜷成弓型,吃力地闪过了两支自上而下向他贯来的竹箭,又迅速弹开,身体借着这弹动之势在空中艰难地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努力伸手勾住了一支离他最近的竹子。
他本待借这竹子的弹性弹离这危险之地,哪知略一用力,却听“咔嚓”一声,竹子应声齐根断开,断开的同时,第二个机关被触发,无数支竹箭从地下窜出,齐齐地向空中弹来。狡猾的女人!——他心里又一次骂道——设计的机关完全跟她的性格一样,也像极了她的武功招数,密不透风,环环相扣,招招要人性命,不给人留下任何生机。完了完了,这一次,大概自己是真的要呜呼哀哉了。
眼见得犀利的竹箭密雨般倾来,机敏如他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身体如断线风筝般下坠的时候却忽然地一滞——腰间的佩剑突然挂上了刚刚断掉的竹茬儿。
他一个机灵,迅速的抽出佩剑来,迎着射来的箭雨一翻手,“唰啦啦……”射来的竹箭统统都被拦腰切断,一分为二的竹箭们被这一剑打乱了方向,擦过高飞的身体,齐齐向竹林深处射了去。
他终于略舒了口气,开始下望着比较好的着陆点。这一次,他更加小心了些,天知道这个女人在这样的箭雨过后会不会在地下弄好了一个大坑等着自己。
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在空中扭转身体,慢慢往刚刚断掉的那根竹子的竹根处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