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怎么会这样想?”霁月有些呆呆的开口道。
“家父所教,不敢忘怀。”
“可你们家明明在战乱之中……”
“是,但奴才不敢忘记教诲。再者说,二十年前狄戎侵犯我大梁与陛下您又有何干?奴才虽只想在这宫中混口饱饭,让宫外的母亲和妹妹有衣穿有饭吃,可却也知道朝纲不稳,群狼环绕的大梁是要不得的,更何况陛下对奴才的恩情,奴才都记在心里。”
霁月一直黑漆漆又空荡荡的心听见了夏全这番话,猛的像是被锤子砸出了一条缝隙,一束光照进了他的心底,温暖的感觉让他的内心不再是空落落的。
“朕何时对你有过恩情?”
“陛下自然不会记得这等小事,可奴才一直记得,陛下赏给奴才的银子,让奴才得空了出宫看望家人。”
霁月心中很不是滋味,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并未多想什么,也没有拉拢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既然尚有家人在世,能多陪伴一刻便多陪伴一刻,才不致日后留下遗憾。
“可朕是个无能的,不能光复大梁,连这摇摇欲坠的江山都未必能守得住,实在……实在是辜负了你这片心意。”
夏全淡淡说道:”陛下都不曾尝试过,怎知没有可能呢?”
“可朕什么也没有。”霁月迷茫道。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怎能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呢?坊间巷口,百姓口中念叨的还是陛下,陛下又因何要说什么都没有呢?”
霁月从未去过宫外看过,当他从夏全口中听见“百姓”这个词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百姓……都是怎样说朕的?”
夏全笑了笑:“从旁人那儿听来的往往没有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来的真实,若陛下有机会,不妨出宫瞧一瞧。”
霁月陷入沉思,一时间寝殿中又恢复到刚才那般的寂静。
夏全看着小皇帝皱着眉头的样子,又回身看了眼门口,不动声色走到了桌边,将霁月吃剩下的菜重新放在了托盘上,又从怀中摸出了两小包油纸包着的点心放在了桌子上。
“陛下既然已用完膳食,奴才就不在此打搅陛下静心了。”
说罢,夏全自顾自行了个礼,端起托盘向外走去。
直到夏全伸手摸到寝宫的大门准备推开,霁月才将将回过神,他朝着夏全的背影大声问道:“夏全……不是你的本名吧?”
夏全推门的手停滞了一下,回身说道:“夏全这名字是入宫后宫中的老师傅给起的,陛下若问奴才本名是什么……”夏全顿了一下,似是那段记忆已经太过久远,有些记不清楚,“奴才本名唤做夏海诚。”
待夏全走后,整个寝殿彻底又静了下来。
霁月看着桌上放着的两包糕点,也没什么胃口,他拎起茶壶,倒了杯已经冷透的水,随意灌进了肚里。
“夏海诚……”霁月不自觉念叨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看见或听见过这个名字一样。
他站起身,匆匆走到位于寝殿后方辟出的一个小藏书室,开始翻起来上面乱七八糟的书籍。
尤记得有一阵,霁月对近二十多年来的那些庶族出身的名士很是感兴趣,皇宫大内那些士族自然是看不上这些出身卑微的人,霁月也只是图个好玩儿,便在舒太后的默许下让人去寻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杂谈带了回来,当作消遣读物瞧瞧。
他抓起架子上的一本书,翻了两页,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紧接着他有用手指着书里的内容,仔细看了两遍,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夏全本名如此让他熟悉的原因。
二十多年前,大梁皇室还未南渡之时,位于南北交界一带,有一位当地出了名的庶族名士——寻山先生。
此人才华横溢,曾被世人称作经世之才,只可惜终究是士庶有别,跨越不过门楣鸿沟的寻山先生最终也只得在村口做了个教书先生。
无人知晓寻山先生究竟姓甚名谁,只知在十五年前,大梁皇室南渡的第五年,南北交界之处战乱不断,寻山先生的挚友曾写信邀请寻山先生一家南下避难,但寻山先生本人却坚持留在那座小小的村子里。
再后来的事就无人知晓了,有人说寻山先生死在狄戎人的刀下,也有人说寻山先生带着妻儿真的住进了深山之中。
而霁月之所以觉得“海诚”两字颇为熟悉,正是杂谈之中记载了当年寻山先生写给挚友的最后一封信,信中提到了他的大儿子海诚时年五岁,聪明伶俐。
这样算下来,再加上霁月之前对夏全的了解,他心中非常肯定,夏全,不,夏海诚就是那位寻山先生的儿子。
霁月落寞和上了手中的书卷,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
原来一直在身边伺候着自己的人竟还有着这样一段过往,若是当年他爷爷没有好大喜功被人撺掇着去北征攻打狄戎,若二十年前面对狄戎人的大举进攻时朝野上下都拿出一些魄力来,可能如夏海诚一般的人就不会过的像今日一样凄惨。
霁月有些怅然若失地行至窗边,伸手微微推了推闭合着的窗户,不料“吱呀”一声,窗户被推来了一条缝。
他这才想起,寝宫中的门虽然能从外面被锁上,可窗户却不能。
霁月小心翼翼地往窗外探了探头,发现原本应该由专人把手的位置现在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