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正对门的位置坐着顾天骄。看到苏浣虹的到来,他没有露出特有的灿烂笑容,反而有些惊愕和不知所措。在他身边坐着一位全身都是漆黑色的中年人,正在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走进门来的苏家姐妹。
“是,是顾伯父吗?”苏浣虹战战兢兢地开口道,“我……我就是苏,苏浣虹。”在她身后想起苏红豆倒吸凉气的声音,似乎在惊叹她的自我介绍傻得让人震惊。这一瞬间,她几乎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父亲大人,我们都忘了……”顾天骄茫然转过头来失声说。
黑衣中年人抬起手来制止了他的继续发言,接着手掌一摊,沉声说:“我就是顾沧海。两位苏小姐,坐下说话。”
一股怪异而别扭的气氛在雅间里迅速地蔓延。苏浣虹和苏红豆忐忑不安地坐到顾沧海的对面,都感到肚子里冷硬生疼,似乎肠胃被人翻了个儿一样难受。
“既然你们也来了,我们正好可以把事情说清楚。”顾沧海冷冷地开口道。
“父亲……”顾天骄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顾沧海转头森然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苏浣虹和苏红豆忍不住对望一眼,心里弥漫的不安感更加浓郁了。
“我的儿子,绝不能和破解僵尸引的人有任何联系。”顾沧海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什么?”苏红豆失声叫了出来。苏浣虹却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勇气,仿佛中了点穴术,呆若木鸡。
“正因为僵尸引的解密,鬼族拥有了令人僵尸化,并起死回生的手段。而鲸吞也随之来临。可以说,破解僵尸引的人直截导致了鬼族的入侵。如果这样的人和顾家有任何的关系,都会极大损害家族的荣誉。尤其是……”顾沧海转头望了顾天骄一眼,眼中浮现出感慨万千的神色,“尤其是现在这个至关紧要的时刻。”
“顾先生,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说僵尸引和鲸吞有什么关系,和堂姐更没有任何关系!”苏红豆着急地说。
顾沧海似乎已经失去了交谈的兴趣,抬手举起了桌上的茶杯。
“顾天骄!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家伙,现在怎么不说话呢?这不正是你表现的时候吗?所有的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你现在应该和顽固的父亲决裂,然后和堂姐私奔,不是吗?”苏红豆焦急地大叫道。
“……红,红豆,浣虹……”顾天骄小心地看了看顾沧海的脸色,抱歉地说,“对不起,现在是我最至关紧要的时刻,我身上有了最崇高的使命,实在无法在此刻分心。只能怪我们相逢非时。”
“顾天骄!”苏红豆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要丢到顾天骄的脸上,却被苏浣虹一把拉住。
“我们走!”苏浣虹拉起苏红豆转头冲出了房门。
铭香楼一尘不染的走廊,美轮美奂的装潢,高贵典雅的氛围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酸刻薄的讽刺。每一个望向苏浣虹的女侍应看起来都想在看她的笑话。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场荒诞的闹剧,而她则变成了闹剧里的丑角。她只想拔腿飞奔,远远逃开这里的一切。二楼的回廊很长,而且是全封闭式的,除了楼梯,没有任何窗户可以供她飞身而出。她只能咬紧牙关在漫长的回廊里飞奔,祈求下一秒自己就在这个世界消失。
忽然,在走廊尽头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背着胡琴,别着酒壶的潦倒中年汉子,另一个则是……黄金龙!苏浣虹感到心中压抑的羞愤和郁结在这一瞬间不可遏止地爆发了出来,炙热的火焰冲入了她的脑子,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泄,想要发疯!
“黄金龙——,原来你都知道!”苏浣虹冲到黄金龙的面前,嘶声吼道。
黄金龙似乎在这个时候才看到她,他的眼神游弋不定,似乎神游物外,对于现实的一切来不及反应:“呃……嗯?”
“不要再跟我装傻!你早就知道破解僵尸引直接导致了鲸吞的再现,所以你才那么大方地把赤子之心给我,想要捧杀我,对不对?你就是要我在顾家人面前倒霉,你一直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苏浣虹说到这里,抬起双拳雨点一般打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直接撞到了回廊的墙上。
“嗯?”黄金龙直到此时才依稀听懂了苏浣虹的话,艰难地做出了反应。但是这样的反应根本无法让她满意。
“你一直在嫉妒我们,嫉妒天骄,嫉妒我们在一起,现在你终于看到我们分开了,满意了?爽了?终于可以幸灾乐祸了?多幸福啊!终于等到了我苏浣虹的大八卦,快去告诉白算计啊,告诉彩儿,百练,传杰,哦,哪怕是老李都会忍不住笑出声吧。他们不是都在嫉妒天骄,嫉妒我吗?现在大家都开心了吧?”苏浣虹再次将黄金龙一把推到墙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随即扭过身子,飞一样地跑走了。
黄金龙靠在墙上,仿佛瘫痪了一般,半晌提不起力气挪动身躯。
“孩子,没事儿吧?”陪在他身边的胡三叹轻声问。
“嗯……”黄金龙茫然摇了摇头。他的心里一片混乱,理不出任何头绪,混混噩噩的脑海中只有苏浣虹哭得梨花带雨的表情和她凄然离去的背影。“发生了什么事?”他忍不住想道。令他奇怪的是,这一丝淡淡的关切和好奇心,让他终于从纠缠自己的巨大恐惧之中一点点复苏了过来。
“孩子,你要是想要一个人静静,我去和姓顾的说一下就好,你不用去应酬他们。”胡三叹按住他的肩膀温声说。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响起了顾沧海干硬而阴冷的声音:“黄公子,三叹,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唉……”听到他的声音,胡三叹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黄金龙的肩膀,揽着他僵木的身躯,朝着至善居的雅间信步走去。
“黄公子,顾家在摘星城有一间房产,环境幽静,地方宽敞,装潢舒适,如果你愿意的话,今晚可以在那里休息,养精蓄锐,以待明日。”当黄金龙和胡三叹在雅间就座,顾沧海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黄金龙怔仲地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不用了。”
“黄公子可有任何后事需要安排,请尽管跟顾某直言,顾某定然竭尽全力,办妥一切。”顾沧海又道。
“这就是你请他来的目的?”胡三叹有些看不过眼,忍不住开口道,“沧海,难道你真的要逼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孩子去死吗?”
“三叹,从小你的心肠就最软。现在是什么时候?”顾沧海冷冷地说,“现在是荼洲危亡在即的关键时刻。罗泊三镇死伤的平民多达十万,西边军二十万人有十五万陷在阵中。已知的死伤超过六万人。锐锋营死魂盯全军覆没。鲸吞不除,荼洲永无宁日。我顾某人不惜父子同上战场,就是为了挽狂澜于既倒。如果靠一个人的牺牲,能够杀死鲸吞的终极使魔,有何不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这个孩子是你的子嗣,你也愿意将他象只畜牲一样献祭出去吗?”胡三叹昏聩的双眼精光四射,厉声说。
“为大义而亡,乃是男子汉的荣耀。如果是要我的儿子牺牲,顾沧海绝不皱一下眉头。但是曲前辈已经说得很清楚,必须是黄金天龙命格的少年做出牺牲,才能够铺平胜利之路。”顾沧海淡淡地说,“黄公子可以走,可以避战,逃到天涯海角苟活数年,我决不阻拦。但是一生活在耻辱中的滋味,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更可怕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