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性子本就是平稳,也不着急,每日里便按了年月排列,归并分类,一一从头整理归档。这些杂堆的档案,涉及范围极广,从朝中官员私生活中的秘辛,到军国要闻,以及平民百姓的柴米油盐,无所不包。
其多颇多匪夷所思之事。如手头这一卷档案,乃是去年沧州地面一位官吏暴亡之案。这事梅清当时也所有耳闻,乃是一位县令,辖内暴雨。此人为了拯救灾民,不辞劳苦,通宵筹划抗灾事宜,在下乡巡视时不顾安危抢险救灾,竟至坠水身亡。为此朝廷专有邸报,给予嘉奖。谁知按锦衣卫内部密报才知,这位大人原来乃是在相好的暗娼家中过夜,接到上司急报匆匆返回衙中时,突逢大雨,因酒醉不慎掉入河中淹死的。
其他五花八门之事甚多,如某上卿素以方正自居,对外道貌岸然,口不离风化身行。其实家中蓄有侍妓多人,更是每行荒淫之举,种种举动,难以细表。又如某巡察御史,对外素称廉洁公正,其实家中富可敌国,广有良田,其背里奢侈无欲,几令人难以置信。
想不到表面看来这些堂堂正正的大人物们,居然还都有这样不为常人所知的一面。虽然梅清并不觉得自己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但一一了解这些寻常人一生也难得一见的秘闻,也还觉得颇有些意思。
象昨天才翻到的那一卷,就表明前时那位顺天府尹赵伯栩大人,虽然一脸正气,却是颇善投机钻营,与几位大人来往密切得很,而且这条密报表说明,就在前不久,他才疏通关系,欲在今年谋个外派之职,为此颇花了些钱财。
只是他这一死,花的钱自然全都打了水漂。估计收钱的那几位,心中正暗暗称快吧。
自打有了梅清到来,黄胖子得了清闲,又见梅清是个脾气好的,更是对他没口子称赞。几位同仁开始因梅清来得突然,又有些传闻道其与上峰交情匪浅,因此大多有些距离。过几这几日,见梅清人物习性都可人,慢慢地也与他交善起来。
梅清病好后多在家中,偶尔出来转转认识几个朋友,相交也有限。这次到了经历司之后,不几日便觉得如鱼得水一般,极为适应。尤其应付这些个同仁,颇有见人说话的天份,不管是老的少的,用不多久就和梅清处得极为相得。
尤其是天字号老张,这家伙本来就是不好处的主儿,听说家里也是有些个来头的,黄胖子一提起来,也都有些避讳。但想不到的是这家伙居然和梅清一样,喜欢收藏古玩字画。待知道梅清是就圈里大名鼎鼎的三爷,又看梅清人物和气,一来二去,竟然与梅清很快熟了起来,弄得黄胖子大叫梅清厉害,居然能和这老怪物交好。
梅清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自己便自然而然的适合这种生活。开始时心中还存些想法,这几天,也有些淡了探寻自己前一段经历的心思,安心地开始了他这份新差事。
“哎呀梅子啊”,黄胖子见梅清已经坐到案前,又拿起了上边堆的卷宗,就凑过来笑嘻嘻地道:“按说昨儿回来晚了,我应该多帮你干点活。不过怎么这么巧,今儿早起偏偏有个多年没见的朋友从塞外回来了,你说我这当主人的,怎么也得陪陪人家不是。你说这事——”
“行了行了”,梅清笑着道:“在这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尽管当你的好主人去。不过昨儿你还说打了猎物送我来着,东西我可没见到……”
“我错了还不行么?”胖子摆出一脸的痛心疾首:“再不敢有下次了。我的梅大爷,你放心,明儿我直接烤熟了给您比划到眼前来。”
梅清笑嘻嘻地挥挥手,不再多说。梅清对这胖子脾气摸得通透,知道这家伙是个精明到头的人,却又颇有几分义气。与这等人相处,太在意了反倒放不开心怀。便如刚才越是这般在小事上随意指摘,越显得二人之间亲密无间。
胖子也嘿嘿一笑,推开门四处看了看,回头又对梅清比了个作揖的手势,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
梅清对着黄胖子消失的人影笑了笑,低头便再看那卷宗去了。
这一卷案宗都是新交过来的,乃是锦衣卫新经手的几宗案子。才翻几张,梅清不由眼前一亮,手下这一卷,居然便是前些时自己遇上的那件案子。从疤儿刘、李玫及其书僮墨雨,以及赵伯栩死亡一案。
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把梅清牵扯到了现在这个地方来。事后虽然梅清反复思索,也是未明其然。他也问过忠叔,忠叔只道这些神鬼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再问道锦衣卫硬征自己之事,忠叔便哼哈几声,顾左右而言他,反正是一推三六五,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见了这卷宗,梅清不由精神一振,连忙细细地读了起来。
这卷宗应该就出于那位马大人之手,而之所以此案惊动锦衣卫,其根源却是正在那方七星砚上。
这方七星砚来头确实不小,正是出自大内之物,本是前代时由地方进贡给朝廷的。三年前,大内之中引发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一片宫殿,这方砚台,便是彼时失去。
当时对外诏称乃是天燥失火,其实内里并非这般简单。在清理失火的现场后发现,在倒塌的宫墙下,居然给人打了一个盗洞,直通到皇城外一处民宅之内。
天子闻言大为震怒,着锦衣卫全力搜捕贼人。事后不久,便将那盗贼抓获,只是那人坚不认罪,赃物也下落不明。
这七星砚,亦在赃物之中。因此当顺天府办案时这砚台出现时,很快便被锦衣卫知道,这才连夜出动,将涉案的梅清、王师古缉拿,又去发掘了疤儿刘的坟墓,将棺木打开,其中陪葬的诸般瓷器,正是三年前皇宫案中失去的那一批珍玩。
第一卷 七星古砚 第十六章 妙理我心
梅清看到这里,不由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暗道当日之行,果然有些欠考虑。
疤儿刘那些东西,摆明了不可能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何况那疤儿刘行为诡异,又呆在那样一个地方,自己莽莽撞撞的烧了箱子,又随便分了瓷器,又把其余器物入了敛,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东西的来历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只时梅清也隐隐想过,“除了皇宫大内,只怕再没有地方寻得见这些珍品”,却未深一层想到,这些东西,就是来自大内。
若不是得人搭救,只窝藏赃物这一宗,就足够梅清家破人亡,何况其中还牵涉着数条人命,更有赵伯栩这朝廷命官在内。想到此处,梅清更是对相救之人的来历与原由深感兴趣。不明白为何那六爷会对自己施以援手。
从六爷当日表现看,很明显应该也是受人所托,不然以六爷的地位,只怕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说过,更不用说出手相救了。但自己在官场中,并无相熟之人,是何人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那位六爷出手呢?
梅清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看着案宗。由于梅清被救走,马世清估计也不明所以,便将王师古随后也放了出来,只将疤儿刘定为当年皇宫失盗主犯,逃匿多年身亡,死后失窃赃物大多追回——至于梅清三人拿的东西,除了李玫那件被追回,他与王师古这两件干脆就没在卷宗中出现。
李玫与墨雨之死,本是顺天府尹经手的案子,据案宗说明,最后被新任府尹断了个失心狂乱发作而亡,便此不了了之。
至于赵伯栩死亡的经过,乃是当天夜里,在书房之中独自处理公务之里,忽然其惨叫数声。待下吏夺门而入,只见其已然死去。身上并无伤口,只是面目恐怖,似是见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事一般。卷中还道,同夜时,衙役高明,亦因病去世。
梅清心掌凉浸浸的,如有什么压在心头,令他喘息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