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尝情爱滋味的玉霄,第一次明白人间道德标尺为何物,也头?一回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惭愧。
当从小侯爷口中听到?“人灵有别”时,玉霄看起来?伤心欲绝,更多的却是满腔不忿。她误把褚云卿的拒绝当成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暗暗赌誓定要做点什么,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这世上再无什么,比挫败一桩精心策划许久的阴谋更加了不得。玉霄试图用自己的勇敢告诉那个爱情的懦夫,我一介无权无势小灵,却能在?青州地界掀起轩然大波,而你?,身负天潢之气,甚至都?不敢对我说?出一个“爱”字。
作为对爱人意志不坚的惩罚,玉霄选择假死来?脱身。当看到?褚云卿抱着自己“尸首”时脸上的哀色,她心头?先是掠过一丝伎俩得逞的得意,但继而就被更大的迷茫所淹没。
直到?她在?角木窟看到?了气息奄奄的褚云卿时,那疑惑才终于揭开了谜底——
此前灵智未开的小狐狸只知情爱是欢愉,却不知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是隐藏在?失爱人的眼泪里。
褚尧以?为无论?玉霄阻止佛子继续作恶的初衷是什么,她都?在?最?后一刻迷途知返,因?而情有可原。
但站在?灵界之主的立场来?看,玉霄此举无疑悖逆了两?方楚河汉界的约定,于情于理,君如珩都?未必容得下她。
玉霄情知自己死罪难逃,她匍在?褚尧袍角边,只有一个请求,“求殿下开恩,不要让主君带我回灵界受审,我想?与五郎同葬在?一处。”
灵界没有生同衾死同穴的说?法,但对于人灵殊途的他俩来?说?,来?生若还想?再遇,这便成了最?后的指望。
灵狐玉霄尝试过有情饮水饱,也体会了离恨欲断肠,终于知道了爱情的滋味,可惜到?底没能听到?自己想?听的那句话。若有来?世,她一定还要再遇到?褚云卿,听他坦坦荡荡地说?出那个爱字。
褚尧说?不清被哪句话说?服。左右都?是死,伤重不治与畏罪自尽并无什么分别,世间憾事已经足够多了,无谓再添上这么一桩。
“她为全?私心助纣为虐,不惜戕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本质与妖僧并无分别。”
君如珩果然跟褚尧想?的一样,眼里半点不揉沙子。白皑皑天地,他威中含肃的面容显得那般浓墨重彩。
褚尧不防走?了神,直到?君如珩蓦地停下脚步,面色微凝,他方解释道:“那日的灵场异动,原非玉霄本意。是妖僧察觉了她的心思,生擒正则侯以?为要挟。软肋被拏于人手,她也是不得已才向你?我出手。”
君如珩听罢,短促地笑了声,说?道:“殿下倒是很会感同身受。”
褚尧喉头?微哽,这种似是而非的讥讽换作谁说?都?还罢,偏只有君如珩当着面直言不讳,他却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心口毫无防备地抽痛了一下。
似乎没有留意到?身边的沉默,君如珩眸光愈深,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今儿,是不是快到?寒食了?”
“什么?”
褚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河,纷扬乱雪从天尽头?争相涌处,扑向阔朗而沉寂的河面。雪片融化,雾气腾腾直上,雪雾厮打?间河面上隐约出现?了一点零星微光。
褚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在?这个四月飞雪的反常天气里,谁会跑到?荒郊野外来?放一盏河灯。
偏还逆流漂到?了他们跟前。
他苦笑:“天公不作美,今春的灯会怕是悬了。想?来?有人不甘心早就备好的河灯撂在?角落积灰,越性冒雪了了自己一桩心愿。”
君如珩不知望着雪还是望着灯,静静出了会神,冷不丁道:“听闻,河灯是情人间方有的趣致。”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褚尧仿佛衔了枚青梅在?口中,酸涩的滋味从舌根淌过喉头?,一直蔓延到?心底,他连发声都?变得异常艰难。
见无人应答,君如珩眸微侧,“殿下,从前也放过河灯吗?”
一句“当然”险就脱口而出,可褚尧转念想?到?,阿珩已经没有从前的回忆了,七颗断魂钉将他们之间的一切,包括那多出的第一千两?百三十八盏河灯,全?部封棺入土。
他难道还要君如珩忍受着锥心之痛,再重温一遍那鲜血淋漓的过往吗?
褚尧不由地垂下眼,素白掌心空无一物,可幻境中被鲜血浸透的滑腻之感还清晰地停留在?皮肤上。
或许要到?很久以?后褚尧才会意识到?,这世上曾有一个人,不仅替他拂干净了这身白衣,还把那个嗜血阴戾的褚知白从他骨子里,彻彻底底剐干净了。
眼下,褚尧可以?明确的是,他不会再教阿珩受一丁点伤害,哪怕这份痛楚就得换自个来?受着。
“不曾。”
褚尧微笑着摇头?,漫天雪花让他忽略了君如珩眉间一闪而过的惊异,接着说?:“孤的过去和?主君一样,皆是乏善可陈。”
话音未落,那抹诧色顿时演变成不满,君如珩快速掩藏好,波澜不惊地扯开了话题。
“英蛟临去时曾有提示,或许可以?解释那妖僧步步为营,从虞老将军之死开始,便一直给你?下套的理由。”
褚尧目露一丝怔然,那些深藏心底从未示人的隐晦,就这样被君如珩点破,他忽然有些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