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珩赤脚站到了地?上,一连多日的?昏睡,让他迅速变得消瘦,那直戳向前的?手臂好似一柄细条条、锋利利的?钢剑,毫不留情地?划破面前光风霁月的?伪装。
褚尧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心底最阴暗处汩涌:“阿珩是听?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吗?”
君如珩浑身都痛,被虚乏无力的?滋味死死缠裹着:“一线天上的?祭坛,献祭之人的?名跟姓,难道不是殿下亲手所?刻?留我?在身边,惜我?这?身血,不是殿下的?仁慈,而是您为颠覆龙脉的?长远之计。殿下啊殿下,有您这?样深谋远虑的?储君,实在是虞家之幸,大胤之幸啊!”
他话没说完,忍不住呛咳出声,牵扯到身上那些看不见?的?伤口,更痛得他连眼泪都下来了。
褚尧试图去抓那只手,但被君如珩踉跄退后着躲开。
落空的?手握了握,顺势滑落到枕头下,按住:“看来阿珩对孤,当真误解颇深。你?可?知道,同心契不光有共感之用,还能与?契人同担生死。”
眼看灵鸟蕴满怒气?的?神色间划过一抹茫然,褚尧眉目略舒展,柔声道:“孤怎么?舍得让阿珩死,又怎么?忍心放你?一人飘零无依。这?世上,没有人比孤更在意你?,也再无会像我?一样为你?绸缪。听?话阿珩,别再让我?费神了,好吗?”
君如珩的?眼神在那嗔怪一般的?话语里慢慢放空,无着无落只能盘桓在对方身上。
忽地?,一小截殷红刺进眼底,他麻痹的?神经一痛,声调陡地?扬起:“褚知白,你?可?知我?这?一生最痛恨什么??”
褚尧似有所?感,慌忙抽出了匕首,没等他故技重施地?对自己下手,君如珩已抢先一步汇聚通身灵气?,直冲心脉!
“阿珩,你?做什么?!”褚尧形容遽改。
灵力横冲直撞,把早已融进血肉的?同心契文一点一点挑起,再一处一处切断,斩截得几乎能听?见?“咔嚓”一声响。
身体里仿佛有把利器在捣来捣去,剧痛让君如珩不时痉挛,目光却从始至终笃定?。
“我?喜欢一个人,所?以愿意从身到心相伴他身边。这?世上没有哪一道符文能拴得住我?,唯情一字可?以。”
褚尧的?瞳孔被破体而出的?红光耀得微微收缩,攥刀的?手握得那样紧,可?又像是什么?都没握住。
“但这?情要只虚情,我?便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也绝不会再留任何枷锁于?身!”
君如珩盯着褚尧,一字一板地?说:“我?这?条命之所?以贵,因为它半点不由人。殿下欺我?瞒我?,诓我?真心,累我?族人,如今还想与?我?生死同担。褚知白,你?配吗?”
同心契的?光纹亮到极点,逐渐趋淡,那钻心蚀骨的?痛也在光芒泯灭的?一刻彻底消失。褚尧一身无痛无伤,可?随之而来的?空洞滋味,却比伤痛本身更让他无法承受。
“阿珩,你?不要,你?不要孤了吗?”
褚尧嘴唇发抖,刚才无意识松开的?手猛一下又收紧,喉间逸出痛声,化身脱了弦的?箭,孤注一掷地?扑向君如珩。
然而那匕首刺出一半突然急刹,以更决然的?姿态回转向内。
“啪,啪!”
石子撞歪刀刃,腕间红绳也断了,君如珩赶在褚尧之前翻手截住铃铛,掌心抖出的?烈焰瞬间将其融成了灰烬。
虞珞等人闯进屋中时,皆被君如珩寒煞逼人的?目光慑住了。虞珞最先反应过来,出声喝道:“灵鸟勿伤殿下,快放下凶器!”
君如珩眼风横扫,虽然前心后背都是伤,但那一眼带出的?气?势却更强悍了。
虞珞无由心悸了一下,他稳了稳神,道:“半柱香以前,九阴枢再发震动,裂痕已扩至一臂有余。奉圣上旨意,为防三千灵出世荼毒人间,请殿下即刻开启噬灵祭,不得有误!”
武烈帝的?口谕接连用上“即刻”“不得有误”这?样的?字眼,可?见?形势远比想象中更严峻。
而褚尧只漠然掀动了下眼皮,复又垂低,睫毛的?阴影像是沉到瞳孔的?最深处,凝固成无望的?黑。
君如珩只需稍稍斜过眼神,就透过窗纸看见?掩映在树影间的?刀剑寒光。
他神色间纹风不动,迈前一步,道:“千秋王不会以为,仅凭外头这?些人,就能使?本君就范吗?”
虞珞沉吟不语。
君如珩随意地?向虚空一抓,平地?刮起的?厉风顿时教虞珞脑后生寒。
风从屋内啸到屋外,窗纸上的?树影眨眼生动起来,仿佛个个有灵般将蛰伏其间的?锦衣卫弹飞出去。一阵刀光乱闪后,数十?把绣春刀齐刷刷钉在地?上,再吞进土里。
君如珩微抬起下巴:“王爷现在以为呢?”
虞珞来前接到的?旨意是,“立时将灵鸟押往一线天献祭,若有违者,立斩不赦。”亲眼见?证灵主飞升的?他心里清楚,武烈帝这?话简直比放屁还放屁。
若说此前虞珞对同心契还有些许寄望,那么?进屋后看到的?一切让他明白,加诸灵鸟的?最后一道约束也分崩离析。
目下看来,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可?虞珞不能退让,武烈帝用甘州数万万百姓的?命,逼迫他把枪尖对准了傲视众生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