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的。
卞绍宗感觉自己的毛发整个都竖立起来了。他发现自己的两只手早已攥成了拳头,但他还是沉住了气。旁边,那么多的教师在呢,特别是校长庞社教也在场,真理既然在他这边,全体教师肯定都会向着他的。面对一个跳梁的小丑,面对一个不讲道理的鼠辈,君子更应该有谦谦的风度。只是,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曾毫不吝啬地为他贴上了崇高的标签,可怕的是,吴四求那条空荡荡的袖筒、麻子狗暴雨后吴四求背学生的情景,仍然在他眼前晃动……
于是卞绍宗突然笑了,说:〃吴四求,你如果是这种境界,那实在太可怜了。〃
吴四求说:〃什么?你他妈的说我可怜,我知道我们山区教师都很可怜,豁了命在教学一线干,工资还不到城里教师的零头,回家还得种田,养家糊口,你他妈的臭城里人看我们的笑话啊,我打死你个狗日的。〃骂完,就要扑上来。
吴四求被其他教师连拉带抱,夹裹在了一旁。吴四求喘着粗气,目光中放射着一种罕见的光芒。卞绍宗居然有些纳闷,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光芒呢,仇恨、轻蔑,至于嘛!
卞绍宗担心吴四求再次扑上来,就做好抵挡的架势,有几位老师又把他缠裹住了。
民办老师赵狗子借机给他耳语。卞绍宗最初没有在乎,以为是安慰他呢,无非是想开导他对于吴四求这样的人,大可不必到心里去。待对方带着酒精味儿的口风吹进他的耳廓,他才发现想错了。
他听到的是这样的内容:〃卞老师,其实,老吴哥说的也是有道理的。你卞老师献身农村教育事业,就献吧,不缺那些荣誉啊证书啊啥的,对吧!那些东西对你没用,对我们,用处就大了。〃
卞绍宗回头盯着民办教师赵狗子,盯了足有三秒钟,他想说一句话,只有这句话是最恰当的。他刚要说出来,突然又不想说了,因为刚才已经说过了,那句话是〃你太可怜。〃说出来,是不是已经多余了?
◇。◇欢◇迎访◇问◇
第18节:第六章:无口之伤(3)
卞绍宗感到,巨大的困惑像九十里铺的山梁一样朝他压过来。
他这才发现,他是孤独的,教师们不可能向着他。他猛然意识到,争了这么久,却没有听到校长的声音。他几乎是带着一种乞求和渴望,在嘈杂中寻觅着庞社教的声音。声音没有寻觅到,他发现了庞社教的身影儿。庞社教瘦弱的影子,正在悄悄地却是摇晃着往门口转移。
庞社教是要离开。
卞绍宗为校长这个异常的举动大吃一惊,他愤怒地大声呼喊:〃庞社教同志。〃
卞绍宗呼喊出来的是同志而不是校长,这就不仅是庄重,而是有些庄严了。庞社教摇晃的背影停顿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庞社教的脸色有些尴尬,却并没有反驳大家的意思。面对这种局面,庞社教大概觉得到了不得不表态的地步了。他仰天长叹一声,这才面向卞绍宗,说:〃卞老师,您是城里人,见多识广,又受过高等教育,就谅解大家吧!大家说的其实都是酒话。酒话嘛!也可以不当话。我们农村教师,面临着转正、务农、教学等多种压力,不易啊!〃
那意思,好像他卞绍宗心理素质和内在定力有问题,不够宽容似的。需要做思想工作的不是吴四求、赵狗子等教师,而是他卞绍宗。
卞绍宗觉得脸上像炭火似的滚烫,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不是自己失语,而是他发现,此时此刻,此时此地,他根本没有话语权。
回头,卞绍宗把那些奖状、证书全部塞进抽屉。夜已经很晚,这肯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卞绍宗把自己松软的身子搁在椅子上,旁边放了香烟,静静地,一支又一支,思绪在燃烧的烟草的火苗中明明灭灭。泪水一直没有止住过,哗哗的,像屋檐的雨水。有人一直在敲门,敲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了,他没有开,他不想开,他知道是庞社教校长。他知道他是来给他解释的。他觉得,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庞社教在外面说:〃卞老师,你如果不开门,我就一直在外面冻着,冻死算了。〃
卞绍宗的眉头跳了一下,他还是没有动身。泪水终于止住了的时候,他终于把门拉开了。
校长竟然早已是满脸的泪水,连领子都湿透了,可见流了不少的老泪,说:〃卞老师,别吸了,吸多了,伤身子呢。〃说完就啥话也不说了,居然后退了两步,站直了身子,两脚并抡,立正,深深地朝卞绍宗鞠了一躬。
这一躬,卞绍宗先是一怔,然后就呆住了。叼在唇边的烟头,抖了几抖,掉在了地上。长这么大,还没有人给他鞠过躬呢。他平生享受如此高规格的礼遇,居然就在此刻。鞠躬的是他的上级,他的领导,九十里铺中学的校长。校长的腰弯下去的时候,卞绍宗根本没有意识到是要给他鞠躬,即便弯到快要八十度了,他都没有意识到,以为他要拣拾掉到地上的什么东西呢,待弯到九十度的时候,卞绍宗才明白了,他脑子顿然一片空白,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校长鞠完躬,就流着泪出去了。临走只说了两层意思:〃卞老师,我只是要告诉你两个意思,第一,我是第一次给我心目中最欣赏的人鞠躬;第二,今天酒场上,真理是在你这边。但是,我为啥要站在那帮王八蛋一边,实在是没有办法,慢慢的,你就明白了。九十里铺中学,还得靠这帮土八路啊!好了,不打扰了,好好休息吧,别苦了身子。〃
从鞠躬到离开,也就几十秒钟,卞绍宗的屁股都来不及离开椅子,扶校长一把。
又一盒香烟打开了。烟雾已不是缭绕,而是堵塞了所有的空间。卞绍宗打开了窗子,风像泻洪似的倾进来。卞绍宗打了个寒颤,却轻松了许多。让庞社教在屋子外面呆了那么长时间,他反而觉得自己真是有些欠老练。
抽屉仍然大开着,卞绍宗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抽屉里。
抽屉里还有十几份求爱信。求爱信写得都很真诚,很实在,很用功,有九十里铺乡政府的女计生干部写的,有周围村小学的女教师写的,有村姑写的,也有班上的女学生写的。
但是,谁也没看见卞绍宗和哪个女性黏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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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第六章:无口之伤(4)
有句土话叫皇上不急太监急。有一天校长庞社教终于憋不住了,说:〃卞老师,你都二十五了,是不是该考虑了?再不考虑,恐怕就剩下村姑了,到咱偏远山村来,不仅是奉献青春的问题,弄不好,爱情什么的,说搭也得搭进去了。〃
卞绍宗笑了。笑得过于从容,反而有些做作。卞绍宗说:〃工作要紧,再说吧。〃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故做高尚的感觉,于是又补充解释了一下:〃个人问题,完全可以往后放放的。〃
昏暗的夜色有些压迫感,卞绍宗觉得有些窒息,一种回忆像刀子一样撬开了他的大脑。是周筱兰,周筱兰又闯进了他的回忆。当时,卞绍宗执意提出要去九十里铺时,引发了周筱兰一次次的追问。
〃真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