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谋说:〃你当秘书的连领导的公子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你啊!该补的课太多了。牛星灿的儿子叫牛海涛。典型的纨绔子弟,听说中学时期就不学无术,成天打架斗殴,校方知道是牛县长的公子,也只能迁就了。〃
卞绍宗说:〃自古道,权贵膝下无英才啊。〃
孔令谋说:〃牛海涛被他父亲通过关系送到大学以后,听说放着好好的学生公寓不住,在外高价租房,有许多女同学都陪他睡觉呢。〃
卞绍宗说:〃那,牛海涛这次自费留洋,关心的人一定不少?〃
孔令谋压低了嗓门,说:〃听说,许多部门的头头都去送了钱,当然都是用公款表示了心意。我们统计局以集体名义送了三万。也有以个人名义送的,听说至少一万。我在局里又搞文秘又搞财务,太清楚国家的钱在这些败家子那里挥霍起来是多么大方了。〃
卞绍宗故意吃惊地说:〃天啊!送那么多钱,他牛海涛干什么用呢?〃
孔令谋说:〃你可以算算,牛海涛这次留学去的是纽约,光租别墅、购买汽车还不得上百万,这还不算雇保姆、旅游、往返大陆探亲的钱。报纸上登了,在美国留学的各级领导干部的子女,日子过得像天堂似的。〃说到这里,孔令谋轻轻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是个穷鬼,拿不出银子孝敬牛县长。另外,你我这样的读书人,天生骨子里不好那一套,算是猩猩相惜吧,所以就放开给你说了,你如果是趋炎附势之人,打死我也不会给你透露的,因为这样的信息,对他们来说比生命还重要。〃
卞绍宗笑了,他努力让这种笑显得憨厚、天真一些。孔令谋就像一架高倍望远镜,使他像是透过云层、大气层和太阳系,观察到了未知天体的奥秘似的,进一步窥视到了在其他环境和场合中很难得到的官场隐情和潜规则,这样的所得是弥足珍贵的,也只有他这样的人在孔令谋这里才有所得。卞绍宗心里突然一动,一种更强烈的探求欲驱使了他,他觉得完全有必要做更深入的了解,探到更多的信息,就说:〃孔老师,您知道吗?新华书店最近又来了南先生的书,我陪你去看看。前几次您让我陪你逛书店,都没去成,全让县领导稿子的事情缠住了。〃
卞绍宗提到的南先生,指的是台湾著名学者南怀瑾,也只有在孔令谋面前,卞绍宗才称南怀瑾为先生,这是两人说书论道的习惯。前不久,卞绍宗意外地发现许多县级领导、部门领导干部的办公桌上都摆放着《曾国藩家书》《曾国藩为官之道》《厚黑学》等图书,初感好笑,但是马上就体味到了这种阅读现象在官场出现的深刻性,于是也去书店逛了逛,才发现这类书早就脱销了。他倒是在展柜上看见了南怀瑾的书,南怀瑾著作等身,名冠全球华人世界,至于展柜上是南怀瑾的哪些书,他连翻也懒得翻一下,就出来了。南怀瑾的书谈佛论道,研史说理,讲求修身养性,宁静致远,根子上属于历史、文化和人性范畴,这样的书在官场上曲高和寡,是上不了领导干部的桌面的。
孔令谋说:〃南先生的书?你说的是《孟子旁通》《参禅日记》《老子他说》《道家、密宗与东方神秘学》那几部吗?〃
卞绍宗突然语塞,对于南怀瑾的著作,他其实读得并不多,只是通过一些介绍草草地了解了一些皮毛。孔令谋一罗列书名,倒把他逼住了,好在,他在阅览有关介绍时,倒是记住了一些书名的,就说:〃好像还有先生的《禅海蠡测》。〃
〃《禅海蠡测》?〃孔令谋的表情慢慢变得庄严起来,举头仰望,目极远方,表情中写满了对南怀瑾的崇拜和欣赏,仿佛有先贤的圣光在视野里隐现,说:〃这部书太难见到了,是南先生早期的作品,大概著于1955年,我只是听说过,但未曾一见。〃
卞绍宗赶紧凭着可以引为自豪的超人记忆,尽量把当初阅览介绍的文字表述得口语化一些:〃您说的没错,南先生通过纵向的叙述和横向的比较,对禅宗的演变、宗旨、传授和修行实践,禅宗与净土宗、密宗、丹道、理学和西方哲学的异同等,作了分门别类的论述,提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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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第十八章:金钱的魔力有多大(3)
孔令谋感慨:〃是啊!禅宗,初创于北魏,盛行于唐宋。独特的禅宗理论和修持风格,曾对世人的价值取向、思想情感和思维方式以深刻的影响,以至于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不了解禅宗,也就不了解中国佛教的特质,也无法了解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许许多多的文化艺术作品的思想内涵。〃
两人来到书店,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果然在南怀瑾的专柜中看到了《禅海蠡测》。孔令谋惊喜地说:〃哎呀!好久没来,南先生的书来了不少呢。还有《亦新亦旧的一代》《历史的经验》《中国道教发展史略》《中国文化泛言》呢。〃
凡是孔令谋提到的书,卞绍宗全部从展柜上抽下来,并抢先结了帐。这使孔令谋一时又难堪又感动,说:〃你这是何苦呢?我买书,从来不在乎几个钱的,怎能让你破费呢。〃
卞绍宗说:〃我俩的交情在这里放着,你也得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啊。〃
孔令谋说:〃既然如此,那就这样了,不过,中午我请客,咱俩在酒店里吃一顿。〃
其实就几本书,加起来才一百多元,但是孔令谋非要请客,卞绍宗知道这是臭知识分子的性格,请了客,似乎内心就平衡了。但是卞绍宗偏不给他平衡的机会。中午去了酒店,酒过三旬,又是他抢先结了帐。
孔令谋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激动得面红耳赤,竟然说不出话来,加上酒精的作用,脸上的青筋都突兀在表面了,像许多蚯蚓在挣扎翻滚。卞绍宗觉得火候到了,就话锋一转,说:〃孔老师,买书啊吃饭啊,才几个钱啊,咱们之间认真什么呢?像您说的,基层领导干部给牛星灿送钱,哪个不是上万了。〃
孔令谋没说什么,打了个嗝儿,便有浓浓的酒气喷过来。他定了一下神,发红的眼睛盯住了卞绍宗,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就拉了卞绍宗,跌跌撞撞地去了统计局。
正是午休时间,统计局办公室空无一人。孔令谋的目光朝窗外逡巡了一番,掏出钥匙,用颤抖的手打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卞绍宗定睛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再细瞧,不禁毛骨悚然,纸张上记载的,是孔令谋在交通局、财政局、工商局、统计局工作期间,所了解到的领导动用公款给上级行贿的情况,数目大小不等,有十几万的,也有几万的,粗略合计了一下,竟有五、六百万,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奔牛星灿去的。
孔令谋继续打着酒嗝,情绪开始变得极端消沉,说:〃我给统计局卖命这么多年,他们和当年的交通局、财政局、工商局一样,又开始排挤我了。我现在心脏一直不太好,担心那天倒在工作岗位上,就太冤枉了,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这张纸,那就坏了,我就连个以身殉职的名分都没有了。这个东西,就先保存在小弟你那里吧。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小弟你最了解的,我记载这些东西,连我都不知道真正的动机是要干什么。举报吧,没这个勇气,也没这个胆,也没有实质意义。但是看见他们这样挥霍国家的血汗钱,就是看不过。〃说完,竟嗡嗡地啜泣起来。
卞绍宗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深深地掖在了兜里。他想好好安慰孔令谋几句,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就找了一条毛巾,想给他擦眼泪,却发现他已经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卞绍宗就轻轻地扶他到沙发上,扯过一条毯子盖了,轻轻退了出来。离上班时间不多了,卞绍宗专门回了一趟家,把稿纸小心翼翼地搁到箱子最底层。
到底该给牛星灿多少钱,卞绍宗凭直觉可以判断出,两办的秘书送钱,既然都是自己掏腰包,即便放了血,人均也超不过五千。他出手一万,算是翻了一番。翻番是牛星灿县长在各种会议、特别是全县经济工作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用在这里,卞绍宗感到有一种天然的幽默。
必须得翻番。一如全县的经济工作,不翻番不行。经济工作中翻番的数据基本都是瞎编的,而这个翻番,必须体现最大的实事求是。
卞绍宗认真选择了一个晚上去的牛县长家。那晚牛县长连夜主持召开一个常委会,一时半刻不可能回家。卞绍宗就是利用这个时机去了他家里,把那一万元钱送到了牛夫人手里。送礼就得送给领导夫人,这就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尴尬和难堪。县委、政府两办的秘书由于经常在领导家中穿梭,对领导夫人、子女自然早就套上了近乎,因此,对于牛夫人,卞绍宗还是比较熟悉的。平时,对所有领导的夫人,秘书一般都叫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