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之下,日本列岛尽收眼底。
现在坐在飞机里能看到的一片陆地和弯弯曲曲白波翻滚的曲线。也许是鹿儿滩到九十久里浜之间的海岸线了。飞机慢慢地将这海岸线抛在了身后,进入了千叶县的内陆,空中小姐已经在广播说飞机马上要在成田机场降落了。
已经不知多少次从国外回来,已经不知多少次俯瞰了日本列岛的空中景色,可是却没有一次比今天看到的景色更加美丽和亲切。我的祖国,群山是那样地翠绿,土地是那样地丰饶,海岸又是那样地多姿多彩。与这几天看惯了的沙漠、黄土与单调的草原相比,日本真是一个沙漠中的绿洲,汪洋中的黄金之岛了。这是平时乘飞机回来也有的感觉,但今天却格外地强烈和鲜明。
是的,我是日本人,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青山绿水间的儿子。这坐落在浩渺大洋中金光闪耀的岛屿,便是我的祖国,我的故乡,我这么思想着,不由激动得热泪盈眶起来。
到底是怎么了,在天空里只是看到日本的岛屿便会如此地伤感,心里在为自己感到莫明其妙,摘下眼镜,看着手背上沾着的泪珠,巴黎发生的那些恶梦似的往事,又清晰地浮现在了我的头脑里。
其实,我在飞机里脑子也一直没有休息过,对这次发生的事情,我是反反复复地思索着。首先,月子一个人留在红城堡里,生命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当然她会在哪里接受各种各样的调教,她的性情也许会由此而产生一些变化,但外貌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月子本人对这次的事件将怎样认为,这暂且不去说它,到了日子她就会平安地得到自由,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所以说,问题应该是在东京,见到岳父岳母后怎样向他们解释,对两位一心盼着女儿早日归来的老人,将用什么方法使他们耐心地等待。这委实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倒自己工作医院里的问题,这比两位老人是要简单一些,但要让整个医院谁也察觉不到我的阴谋,还是得处处小心才是呢。
总之,最最棘手的还是月子的父母亲。要是他们对我产生丝毫的怀疑,要是我的言行中有一点点的破绽,我迄今为止的所有一切便会顿时离我而去。这当然是我极不愿意想象的,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与城堡中的人合谋绑架月子的事一旦败露,岳父肯定会暴跳如雷,岳母肯定会气疯了的。他们肯定会将我当作罪犯,马上报警,马上赶去巴黎,马上让月子与我离婚,马上与我断绝一切关系,马上将我从现在住的房子里驱逐出去。等着我的肯定会是世人的责难,法律的制裁。
我这样越想越感到害怕起来,仿佛眼前已看到一张报纸,头版的新闻是关于我的报道:《精英医师制造假象,法国城堡幽禁妻子》、《身为医生,难治性冷淡症》、《白日堂堂精英,夜晚狰狞魔鬼》。这一条条的新闻将使我无地自容,我将无脸再见故乡善良的严父慈母,我将无脸再见嫁在我隔壁城市的姐姐,我将再无脸见明年马上要毕业就职的弟弟。还有,我工作医院里的教授、同事,独身清高的护士长,喜欢说三道四的护士们;我的朋友、熟人、公寓的物业管理人以及月子的亲朋好友……我将从此身败名裂,自毁一生!
我不由得有些精神恍惚了,在深夜静悄悄的机舱里,我竟忍不住害怕地想叫出声来,马上用毛巾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一会才有些平静下来。然而没过多久脑子里又会这么胡思乱想起来,反反复复的好几次,搅得我一夜不敢合眼,因为一合眼马上就会感到有人在抓我,心慌意乱地马上会睁开眼来。所以现在飞机快要降落了,可我的头沉沉的晕得厉害。
现在想来,我应该留在巴黎才对呢。在那里我可以每天驱车去城堡,看那些家伙对月子进行各种淫荡卑劣的调教,我会恨他们,骂他们,但我的心却不会这么感到害怕的。因为我是他们的共犯,与他们这些共犯者在一起,心里便会踏实、平静得多的。
可是我现在回来了,眼下的日本是那么地平和壮丽,光明洁净。尽管我心里明白,这些美好东西,只是表面的现象,但是对我来说,现在需要的,难道不正是这表面的东西吗?我表面上应该装得善良诚实、若有其事的样子才对呀!
我正这么想着,飞机开始下降了,空中小姐在报告成田机场已经到了。我听着那小姐甜美的话音,心里又一次告诫自己,一定要装得善良诚实,一定要在这片土地上成功地奋斗下去。
提着行李,通过了海关的检查我出了机场,时间还只是早上八时多一些,我于是便径直去了涩谷的月子父母家。因为有两个大箱子,所以狠狠心叫了辆出租车,从机场到岳父母家整整花了一个半小时,因为我电话预先告诉他们我今天回来,所以岳父没去上班,在家等着我。
平时我与月子一起去岳父家,总是直接去里面的起居室的,现在却不对,出来迎接的佣人将我领进了平时招待客人的客厅里,岳父正坐在沙发上等着我。
“路上吃力了吧。”
“没什么……”
从岳父的问候语气中,我感觉出他并没有怀疑我,于是不由松了一口气,这时岳母也从里间出现在客厅里。
“你回来啦。”
自从巴黎分手才一星期不到,岳父、岳母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这当然是因为这些天太烦心的缘故,我不由有些内疚,默默地低下了头,这时女佣端进了茶来。这女佣也在岳父家里干了将近十年,平时是个十分热情活泼的女人,但今天也很是收敛,手脚利索地放好茶,便一声不响地退出了客厅去。
厅里只剩下我岳父、岳母三个人了,两位老人终于等不及了:
“情况怎样?”岳父先开口。
“那以后没有消息吗?”岳母跟着问道。
临离开巴黎时,我已给他们打了电话,将大致的情况作了说明,所以现在可以说的,便是再重复一遍电话里说过的事情而已。但是,当我说到劫持者来电话时,岳父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你能确定那一定是劫持者?”
于是我只好向他解释,电话里他们将月子的情况及特征都说得丝毫不差,应该说不会是假的。同时,又不失时机地强调现在不能轻举妄动,静待观察才是上策:
“总之,他们说我们只要一报警,便马上将月子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