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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部分(第2页)

裴矩突然捂住肚子,说要去蹲茅厕,脚底抹油就不见人影了。

左大人等喝完最后一杯剑南春酿,这才猛然醒悟,这傻小子不是真傻,而是耍小聪明躲那两壶事先说好的绿蚁酒了。左靖笑了笑,起身离桌,那徐奇说要再坐一会儿,县丞大人便独自走出酒楼,嘀咕道:“傻便是傻,酒楼在这儿,能跑到哪里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本官堂堂六品县丞,别说要喝你两壶破酒,便是要你半座酒楼又有何难?”

等左靖离开酒楼,年轻人马上跑回酒桌坐下,笑道:“徐奇,你说这家伙笨不笨,朝三暮四的道理也不懂,白读那些圣贤书了。”

徐奇笑问道:“朝三暮四难不成还有额外的道理讲究?”

裴矩翘着二郎腿,拎起剑南春酿的酒瓶,仰起头,就喝了瓶底几滴酒,也心满意足了,抹嘴道:“你读书肯定比我还少,朝三暮四是说啊,一个耍猴人给猴子早上三颗橡子晚上四颗,猴子不答应,耍猴人就说早上四颗橡子晚上三颗。我小时候一听这别人耳朵里的笑话,就觉得这猴子真他娘聪明,早上就能多拿到手一颗橡子,不是比啥都强?就算晚上真还能再拿三颗,早到手早省心,再说了,咱们这世道,做生意的人,谁不是鬼话连篇,所以说嘛,猴子聪明着呢,那位县丞大人就很笨了,也不晓得他咋当上的县丞,要我看,还不如我去当这个父母官。”

徐奇望向窗外,平静道:“是你说的这个理。可其实有些时候做事做人,其实都不用这么聪明的。”

裴矩呸了一声,讥笑道:“徐奇啊徐奇,你这话没意思了啊,不聪明点,能出人头地?街上野狗,都知道逮着穷酸乞丐咬,你看它敢不敢咬我,咬县丞大人?”

徐奇默不作声,走出酒楼。

走在行人稀稀落落的大街上,他抬起头,任由阳光刺眼,无动于衷。

裴矩趴在窗口,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底一直嫉妒那个主薄衣衫相貌还有官身的酒楼少东家,撇嘴嘀咕道:“人模狗样有卵用,你也配跟老子讲道理?”

徐奇独自走着。

喂。

温华。

你的兄弟,已经是名义上的天下第六。

如果将来那一天,我还能不死,你也还活着。那么你不要的那一份,我也自作主张帮你加上了。

咱俩加在一起,弄个天下第一,不过分吧?

第007章真像

徐奇没有住到县衙后堂,县令冯瓘携带的藏书多仆役多,占去许多屋子,县尉白上阕也额外清理出一间习武房,也不跟谁客气,一副谁不满意谁来问过本官腰间刀的架势,他这个主薄就很识趣地在外头置办了一栋小宅院,离着县衙就一盏茶由热到凉的眨眼功夫,巷弄僻静幽深,院中有一口汲水不易的小井,有一架才泛新绿的葡萄藤,倒也马马虎虎算是幽静宜人。徐奇回到住处的时候,一个头斜金钗的小姑娘正趴在井口上,撅起屁股蛋儿,也不管这个姿势是雅观与否。徐凤年脱去嵌有从六品官补子的文官公服,搬了条小板凳坐在井边,原本他是没福气如此悠游度日的,不过家里二姐知晓他目前的状况后,宁愿自己劳累些,也执意要他这个弟弟暂时不去触碰堆积成山的案牍政务,要知道这些奏疏文本,搬山一空之后,可以马上就可以再成一山,只是她说是下人劳力中人劳智上人劳人,就当是给他最后大半年的悠闲日子。反正讲道理,徐奇从没赢过她,也就安安心心等待下一个春暖花开,到时候就算自己想偷懒,想必二姐也要揪着他耳朵到书桌前。他这个不大不小的主薄,在胭脂郡碧山县,当然是将种子弟出身的徐奇,这个化名在北莽在离阳江湖都曾用过,可等到一年守孝结束,等到披上金缕织造局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精心打造的那件衣服,他也就该离开这里,离开幽州了。在碧山县,除了半旬一封的家书密信,不会有任何人打搅他的清修,所以类似武评胭脂评将相评这些事情,还真得从县丞左靖那里听说,当主薄的那点俸禄,都给左大人喝酒喝得七七八八。这次新武评,无疑是黄三甲再一次故意掀起妖风,这其中龙虎山是最大的输家,一对父子大真人联袂飞升,盛况空前,却好似掏空了这座道教祖庭的所有家底,此次无一人登榜,而至今杳无音信的武当李玉斧一跃入评,与袁青山李当心并肩,武当山的地位肯定要水涨船高,而徐偃兵跟他这个天下第六的横空出世,北凉俨然是最大的赢家。

他靠着藤架,自言自语道:“十次出神逍遥游,居高临下,看过了许多地方,顺势见识到一时一地的气运聚散。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在这一方水土的局限中,人与人的言行相互渗透,所以此水土与彼水土,两地人士写出来的文章味道都会不同,再放大了说,以广陵江为界,南北之分,南人北人的性格更是截然不同。”

“出神看大,回神看小,就说我如今看北凉新人左靖,看旧人裴矩,看他们的一言一行,最终气数混淆,都溶为北凉的气运,都有启发。如今北凉身负气运之地,有武当山,不过得等到李玉斧回山。清凉山在姜泥跟羊皮裘老头儿都走后,换成了雌雄莫辨的白狐儿脸,以及呼延观音。但是这些几人,在或不在,都遵循天理昭昭四个字,强求不得。”

“很多故人,都真的成了已故之人,还有些,也不知道哪天就要成为作古之人,像那跟在刘松涛身边的王小屏,不知为何依旧没有登榜武评的隋斜谷,还有不知所踪的李子姑娘和南北和尚,不过说起来,跟我沾上关系的,多半没有好下场。”

一直听徐凤年念叨的呵呵姑娘,抬起头,扶了扶微斜的金钗,平静道:“我十几年前就该死了。”

徐凤年被逗笑,好奇问道:“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还杀我?那几次,你有手下留情,但也有的确是痛下杀手的时候啊。”

少女一屁股坐在井口上,望着他,眨了眨眼睛,“老黄说你活得那么惨,死在我的手上,总好过死在别人手上。我觉得……”

徐凤年无奈道:“你觉得挺有道理的?”

少女呵了几声,显然挺高兴。

她突然像是记起一事,一闪而逝,说走就走,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徐凤年“独守空闺”,徐凤年不知道她去哪里,却感觉得到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再露面。徐凤年叹了口气,坐在小板凳上发呆,这些时日,大体就是去县衙点卯打个照面,然后便没有他主薄大人什么事情了,碧山县新老交替百废待兴,县衙上下本该是最辛苦的时日,不过县令冯瓘强势无比,独揽大权,左靖几次明争暗斗,争权落败,也就无所事事,似乎是想从身后靠山那边谋求一些支持,暂时选择休憩蛰伏,且看冯大人横行到几时。白上阕志不在一县一郡,多去胭脂郡一处关隘游历“散心”,结交于北凉道实权都尉,如今的北凉道,不说十四名新校尉,任何一位手握兵符的都尉都已是炙手可热的大贵人。徐凤年之所以选择碧山县作为落脚点,一来是幽州风波余韵犹在,他还得盯着新刺史胡魁和幽州将军皇甫枰能否一起唱好红白脸,二来胭脂郡临近边境,徐凤年对幽州境内戊守将卒大失所望,顺带着对幽州边军也信心不大,想着有空就去边关上瞧一瞧,再就是更想亲身体会亲眼见识过北凉官场的新气象,见微知著,比起道听途说甚至是谍子密报都要来得准确全面,就像现在的情形,碧山县内冯瓘跟左靖的内耗,以及县尉跟县令县丞的离心离德,就已经让徐凤年心生忧虑。

徐凤年看了眼天色,起身去灶房,无奈发现米缸子已经见底,虽说如今他已经与道教真人的辟谷无异,玄妙境界甚至远有超出,不过自古圣贤皆言修道而不说修仙,再说为了得证长生,在未修成仙人之前,就早早把自己修得不是个人,又有何裨益。徐凤年这段时日,吃喝睡一样都没有落下。去桌上拿上一袋银钱,就打算出门去买一袋子米,大概是碧山县穷山恶水出刁民的缘故,当地盘根交错的豪横家族,对于他们几个新官上任一把火也烧旺的父母官,都没什么好脸色,以朱氏为首的家族更是迄今为止头面人物都闭门谢客,打定主意要跟他们划清界限。

徐凤年才要出门,就有个年轻人风风火火撞入小院,肩上扛了一袋子米,徐凤年也不跟他客气,笑着接过米袋子,回身倒入米缸,身边年轻人就姓朱,名正立,是喝酒认识的,是个土生土长于碧山县的当地人,自称是被胭脂郡大户人家拒婚的小门小户寒酸子弟,徐凤年哪里猜不到他便是个货真价实的朱氏子孙,不过既然朱正立不愿意承认,他也不去揭穿,朱正立性情洒脱,是少有作风正派的大族子弟,约莫是那点北凉游侠风骨作祟,在碧山县跟其他膏粱子弟厮混不到一块,反而多有争执,前些年因为一事还跟牵连家族跟上任县令闹得不可开交,须知千万别不把县令不当官,破家县令可不是白叫的,县令官不大,却是刺史郡守之下的土皇帝,能够坐上这个位置,既有不容小觑的背景,也得有不俗的官场学问,让老百姓家破人亡那是信手拈来,朱正立敢惹县令,他自己不谙人情世故是一个,再者碧山县朱家也确实有份底蕴,若是真的朱家当家之人发话,别说县令,就是胭脂郡太守洪山东也要乖乖噤声,只是朱家这些年的退隐,才使得碧山县猴子称大王。朱正立是个喜欢碎碎念的家伙,此时在笑话徐奇这个主薄做得太寒碜,捞不着油水,想不两袖清风都难,还说徐奇肯定是家里掏光了积蓄才捐了这么个芝麻绿豆大小的破官,否则哪里会沦落到炊无米的凄凉地步,徐凤年也不反驳,只是笑着提醒这家伙在矮子面前不说揭短的言语,朱正立哈哈大笑,却也不再念叨徐奇的落魄处境。徐凤年拿出一壶绿蚁酒,两人坐在葡萄架下一人一只大白瓷碗,北凉的日头尤为毒辣,才入夏便有江南酷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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