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阿七咄咄逼人地,『亏你说得出口,说了话不算数?难道你小和尚是这种没肩胛的人?』
『肩胛要看摆在什么地方?』陈世龙说,『我也不知道你指的是啥?如果说,我答应过你什么,譬如买衣料、打镯子什么的,我自然有肩胛,倘或有些事情,当时做得到,现在做不到,再有肩胛的也没有办法。』
『你自然做得到。』阿七说道∶『你倒再想想看,你答应过我一句什么话?』
『我想不起,你说好了。』
『你说过,要我跟你。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却把陈世龙搞糊涂了,原来以为她只是想瞒着郁四来偷情,不道是这样一句话!
『那怎么行!』他脱口答道,『你是郁四叔的人,怎么谈得到此?』
这是陈世龙失言,他没有细想一想,如果她还是跟着郁四,怎么能说这话?阿七相当机警,捉住他这个漏洞,逼紧了问∶『你是说,碍着郁老头?
如果没有这重关碍,你当然还是有肩胛,说话一定算话!是不是?『
话外有话,陈世龙再不敢造次,先把她前后两句话的意思细想了一遍问道∶『是不是你跟郁四叔散伙了?』
『对!我跟郁老头散伙了。』
果有其事,陈世龙不免诧异,照他知道,郁四是一天都离不开阿七的,何以竟会散伙?莫非阿七做下什么不规矩的事,为郁四所不能容忍,赶出门去?
『你奇怪是不是?』阿七神色泰然地说,『我先说一句,好叫你放心,我跟郁老头是好来好散的。』
这就越发不能理解了!『是怎么回事?』他说,『我有点不大相信。』
『不要说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不大相信。不过,这也该当你我要走到这一步,真正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
看她那种兴高采烈、一厢情愿的神气,陈世龙又好笑,又好气,本来想拦着不让她说,但这一来马上又要吵架,她如何跟郁四散伙的经过,就听不到了。因而很沉着地听她讲完,催促着说∶『你闲话少说!就讲郁四叔为啥跟你散伙好了。』
『嗨!提起来,真是说书先生的口头禅∶』六月里冻杀一只老绵羊,说来话长!「『说到这里,阿七的神色忽显哀伤,』你晓不晓得,阿虎死掉了?『
陈世龙大惊∶『什么?阿虎死掉了,怎么死的?』
『绞肠痧!可怜,八月十四下半天得的病,一夜工夫就「翘」掉了,连个节都过不过!』
陈世龙听得傻了,眼中慢慢流出两滴眼泪。郁四生一子一女,阿虎就是他的独子,今年才二十二岁,去年娶的亲。为人忠厚,极重义气,跟陈世龙也算是要好弟兄,尤其因为他父亲不准陈世龙上门,他似乎倒怀着歉意,所以对陈世龙格外另眼相看,三天两头不是来邀他听书、吃酒,就是来问问要不要铜钿用?这样一个好朋友,一别竟成永诀,陈世龙自然要伤心。
但是,他的这两滴眼泪,在阿七看来,却别有会心,越觉得好事可成,因为这可以看出,陈世龙是有良心,重感情的。
『你也不要难过。死了,死了,死啦就了掉了!』阿七停一下说,『我跟郁老头散伙,就是因为阿虎死了,才起的因头。阿虎不死,将来他老子的家当,归他独得,哪个也不能说话,阿虎一死,又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你想想看,自然有人要动脑筋了。你晓得是哪个动脑筋?』
陈世龙摇摇头,方在哀伤之际,懒得去想,也懒得说话。
『一说破,你就不会奇怪了,是阿兰姐夫妇!』
阿兰姐是郁四的大女儿,今年快三十了,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年前,郁四跟他的同事,一个姓邢的刑房书办结了亲家。老书办是世袭的行当,老邢去世,小邢进衙门当差,比他老了干得还出色,又可知是如何厉害的角色呢?
这对夫妇凑在一起,图谋回娘家来夺产,自是不足为奇之事。陈世龙因为跟阿虎的交情,此时便想到阿虎嫂的将来,不由得愤愤说道∶『阿兰姐是嫁出去的人,她凭啥来动脑筋呢?』
『就是这话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本来没啥脑筋好动,说来说去,是阿兰姐和她男人厉害,没事找事,脑筋动到了我头上。』
『怎么呢?』陈世龙有些想不通,『跟你啥相干?』
『怎么不相干?如果我替郁老头养个儿子,他们还有啥脑筋好动,所以把我看成眼中钉。你懂了吧?』
『懂是懂了!』陈世龙摇摇头,『我就不懂郁四叔,怎么肯放你走?』
『哼!』阿七冷笑道,『你当郁老头是什么有良心的人?年纪一大把,「色」得比哪个都厉害。你道他那宝贝女儿怎么跟他说?』
『我想不出。总归是郁四叔听得进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