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酒便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打量着周围的装潢。她自幼生活在塔底,被周围奴仆告诫不要上到塔顶,却反而对着塔顶和塔顶住着的人更加好奇了。
殿内陈设简单,一榻一桌一屏风,以及中央正烧着的一口炉鼎。
谢罗衣俯身放下猫,在炉鼎前盘腿而坐,全然不顾闯进来的少女。
姜酒顺势跪坐在他身旁,满怀好奇地打量这个据说长生不老的国师大人。她曾读过一首诗,诗上说——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初初读时,她只觉得夸大其词,如今却不得不承认,真是有人当得如此赞誉。
猫儿走过来,懒洋洋趴在他的腿上,十分乖巧伶俐。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猫儿却跳起来朝她龇牙咧嘴。姜酒悻悻的收回了手,瘪了瘪嘴。
谢罗衣就在此时睁开眼朝她看了过来。
“你该回去了,王姬。”
她本想再赖一会儿,可楼下似乎有奴仆在呼喊着她,姜酒只好念念不舍的离开了塔顶。
这种事有一便有二,此后姜酒便时常绕过奴仆来寻他,大部分时候他都静坐在炉鼎前或是在下层的藏书阁翻阅典籍,并不搭理古灵精怪的少女,却也没赶过她走。
于是姜酒也习惯了他的无视,一个人自娱自乐也可在塔顶赖上大半天。
谢罗衣自修得辟谷之法后便不再进食,姜酒却时常带了点心来寻他,故意当着他的面吃的津津有味。谢罗衣不为所动,她便又换了各式各样香味诱人的菜肴来引他破戒,日日如此,坚持不懈。
谢罗衣其实不是不能吃的,他只是习惯了不吃,多年辟谷也让他难有口腹之欲。
在长达百余年的人生中,姜酒是他见过唯一一个不守礼法,却潇洒恣意的异类。他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自娱自乐,偶尔也会生出几分好奇,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姜酒就像他膝上的猫儿,偶然爬上这白象塔,便与他结下机缘。他未曾给它喂食,也未曾拘过它,只是它每每爬上这高塔,他也任由它盘在他膝上。
谢罗衣生性淡漠,跟随恩师学习的时间也并不长久,不善与人交往,但对于姜酒,就像对待猫儿,至少是有几分纵容的。
毕竟,从短短的第一面,他已断出她的天命,没有一线生机。
眼前的少女生气勃勃,他像怜悯着一朵朝开夕落的花一样怜悯着她。
谢罗衣能算天命,也相信因果报应,所以从不与人泄露天机,更别说为人逆天改命。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所以到最后,他也只是淡漠的看着她,坐上和亲的车辇,走向自己的天命。
姜国灭,他一路西行,路过赵国,本无意见过故人,机缘巧合下却还是遇见。他送她走过最后一程,彼时她已经形容佝偻,他却还是一如当初模样。
视线已经模糊,这大约就是姜酒短短二十一年人生的最后时刻,皲裂的指尖颤颤巍巍越过她的小半生,终于得以抚上他的脸颊,她干涸的双唇开开合合,是到底想要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