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小姐?他怔着,不记得什么樊小姐。
站起身来,他走出了诊疗室,一跨进客厅,他立刻眼前一亮,那女孩!那曾经握着一束“雨丝”半夜来访的女孩,现在正亭亭玉立的站在客厅内。今晚,她没有穿晚礼服了,她穿了件宝蓝色的衬衫,同色的长裤,鲜丽得像块蓝宝石。头发仍然湿得发亮,她又淋了雨!显然,她是不喜欢用伞的!这次,她大概没吞安眠药,她看来神清气爽,而且带着种“帅气”。高扬的眉和闪亮的眼睛,处处都绽放着春天的气息。她就这样站在客厅中,已经让李慕唐觉得候诊室太寒酸了,太狭窄了。“嗨!”他打着招呼,不知怎么称呼她。
“你没忘记我吧?”她笑着,“我是冰儿。”
“冰儿。”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忘记了吗?怎么可能。他从上到下的看她。“你看来很好!”
“应该谢谢你!”她笑得更深,眼珠更亮了。“只是,颇有一些后遗症。”“哦?”他有点紧张,回忆着那晚的一切。“我早说过,你应该把那瓶生理食盐水注射完。怎样?会常常头晕吗?还是……”“不不。”她笑着。“后遗症与生理食盐水没太大关系。后遗症之一,是每次我经过你诊所门口,都想进来和你聊聊天。后遗症之二,是从我卧室的窗子,正好看到你门外的招牌,李慕唐,我看呀看的,就觉得这名字和我好亲切,因为我们是一块儿和死神作战的。唔,我忘了,”她顿了顿。“你大概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就住在你对面白云大楼的四楼吧!”
“我猜到是对面,不知道几楼。”
“四楼,”她再说,“你记好,四楼4号之3,正对你的诊所。后遗症之三……”“噢,”他忍不住笑。“还有后遗症之三吗?”
“是呀!后遗症多着呢!”
“说吧!”他好奇的,有兴趣的盯着她。
“后遗症之三,是心里经常怪怪的,有点惭愧,有点害羞,有点尴尬……反正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后遗症之四,是我们中国某个老祖宗闯的祸,使我的良心久久不安……”
“中国的老祖宗?”“是呀!不知道是哪个老祖宗说:‘施恩慎勿念,受施慎勿忘!’所以,我就总觉得对你有亏欠呀!”
“哦,”他笑着:“你实在不必感觉对我有亏欠……”
“不必归不必,事实归事实。”她用手习惯性的去撩头发,一撩撩了个空,她呆了呆,笑容顿失,问:“我头发剪掉了,变得好丑好丑了,是不是?”
“说实话!”他认真的说:“我从没看过你长头发的样子,我觉得你的短头发很好看,很有精神,显得你容光焕发,年轻而活泼。”她立刻就笑了。“你实在是个很有趣的医生。”她说,摔了摔头。“好吧!别管我的头发了!我今晚来这儿,告诉你我害了这么多后遗症,主要是请你继续医治的。”
“哦,”他楞了楞。“怎么治呢?”
“我和世楚、阿紫一起研究过,我们决定星期六晚上,请你来我们家吃火锅。世楚说,人生最大乐事,就是二三知己,在冬天的晚上,围炉吃火锅。怎样?肯来吗?星期六你的诊所休息,我们都知道。晚上七点钟,希望你准时到,等你来了以后,我们再研究我的后遗症。”
“星期六吗?”他问。朱珠在挂号处猛咳了两声嗽。
雅珮又跟着咳了两声嗽。
“是啊!星期六。我和阿紫平常都要上班,世楚也只有周末和星期天有空。反正,就这么决定了,星期六七点钟,如果你忘了,我到时候会再来提醒你!好了!不耽误你时间,拜拜!”她挥挥手,翩然的一转身,推开玻璃门,放进一屋子的冷风,然后,她就走入那张由雨雾和夜色交织的大网里面去了。李慕唐兀自站着,直到朱珠拿了手提包下班,她经过他身边,把手提包摔向肩后,那长带子的手提包在他身上撞了一下,他惊醒过来,朱珠对他抛下了一个微笑:
“再见,李慕唐诊所郊游队!”
她推开大门,也消失在雨雾里了。雅珮第二个从他身边擦过,回头对他挑了挑眉毛。
“没关系,”她安慰似的说:“朱珠家里那口鱼池,在那儿已经搁了几十年,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至于病人害了后遗症,这是非常非常麻烦的事儿,你不把她治好,说不定会闹出人命官司!你还是治病要紧!别管那口鱼池吧!”
说完,她一推门,也走了。
糟!他想。她们都误会到什么地方去了?碰上女人,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到明天,小田小魏都会知道了!大家一定盛传他有艳遇了。他这个医生,和护士间本就没上没下,大家都像一家人,这一下,够他受了!
至于那位冰儿小姐,她最大的后遗症,应该还是她那位徐世楚吧!他懒懒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懒懒的看着窗外的雨雾,这才觉得,真正害了后遗症的,恐怕是他这个医生本人呢!
第四章
天气预报错了,星期六仍然在下雨。
晚上六点半,冰儿推门走了进来。
“我怕你忘记今晚的约会,所以来接你了。”
他看冰儿,真想吹声口哨,她很细心的妆扮过,一身桃红和白色的搭配,桃红上衣、桃红长裤,腰上系着条白皮带,披了件纯白色狐皮外套。漂亮!他心想,懂得妆饰自己的漂亮女孩!他对中国文字中“漂亮”两字,又有了一层新的注解:“漂,净也。亮,醒目也。”李氏慕唐辞海上如是说。想着想着,他就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你这一点很像我。”冰儿说:“常常一个人自己发笑。”
才怪!他想,一个人发笑是“冰儿后遗症”,从那个“冰儿夜访”后才开始的。他跟着冰儿走进了“白云大厦”,上了四楼,置身在冰儿和阿紫那间客厅里了。一走进客厅,他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从没看过这么大胆的室内设计,整间房间都是桃红色的,桃红色的墙,桃红色的地毯,桃红色的桌子,桃红色的沙发,桃红色的窗帘,桃红色的冰儿,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哈,总算天花板是白色的了!“请坐请坐!”阿紫迎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拖到沙发边,按进了沙发里。他抬头看阿紫,哈!桃红色的阿紫!和冰儿不同的,是她用白配桃红,白上衣,桃红裙子,桃红色外套。他用手拂了拂眼睛,这种艳丽,给人很不真实的感觉,他认为自己走进一间“幻想屋”里面来了。
“是这样的,”阿紫说:“有一天我们租了一卷录影带回家看,那是一部日本片子,电影中有个疯女孩,她把自己的家完全漆成粉红色,连她的脚踏车、被单、毛衣,甚至她家的猫,都漆成了粉红色。冰儿看了,大为高兴。第二天冰儿休假,我去上班,回到家里,发现她和世楚两个人合作,把家已经弄成了这副德行。李医生,”她递给他一杯茶:“你别以为,住在这屋子里的都是疯子,只有她是,我可不是。”
冰儿笑容可掬。“李医生,你知道我们在那儿工作吗?”
李慕唐摇摇头。“我们在电脑公司打卡。”冰儿说:“一天八小时,我们就在打卡,世界上没有比这种工作更枯燥的工作,如果我们面对的是很枯燥的工作。我们就必须有一点不枯燥的人生。‘幻想’和‘奇想’都是很可爱的东西,它会使我们的生活不那么乏味。只是,一般人不会把‘奇想’付诸实行,因为那太‘疯狂’了。其实,人,如果肯偶尔‘疯狂’一下,才不会真‘疯狂’呢!”听来确实有理。李慕唐深呼吸了一下,空气里有肉香。他四面看看,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