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少女丝毫不显紧张的隆重之声,看着少女明明额叩于地,仍旧不减隐隐的贵女气势时,魏安眸中闪过一丝赞叹下,心底却渐渐生出几分不稳来。
再优秀的人,一旦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那么再优秀,便没有什么用了,有的只是更大的威胁罢了。看来顾家,是一只老狐狸,生了一窝小狐狸了。
魏安平静地覆下眼眸,头微微上扬,颇为尊贵的展开绣着爪龙的明黄圣旨,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的众人,声音高昂了许多。
“奉天承命,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顾氏,乃定国公之孙女也。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兹仰皇太后懿命,特选尔为皇长孙妃。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特命钦天监择吉日行定婚礼,钦哉。”
当最后一声落尽,正厅内一片寂静,只那宣旨的尾音仍旧绕梁般,微微震颤,让人不由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这一刻跪在那的顾砚龄微微有些失神,但在旁人还未察觉时,少女便已经再起身,双手置于眉前,再一次恭敬道:“臣女顾砚龄,叩谢圣上隆恩。”
话音落尽,少女再一次将双手放平,缓缓伏下身去,当额头再一次碰触到冰凉而光滑的地砖,少女的手心却渐渐有些发烫,不知为何,明明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可此刻内心却仍旧如敲着小鼓一般,鼓点由轻入重,由缓渐密,仿佛万千的思绪都堵在了这一刻来。
前一世,一样的人,一样的景,那时看到满脸拉拢之意的魏安,她的心中没有任何波动,而听到那一纸赐婚时,更未起一丝涟漪,那时与她而言,似乎只是由一个家门去往另一个家门,而她将要共度一生的,只是能够许她们顾家和谢家一世平安的政治盟友罢了。
没有熟悉,更没有情意。
可这一世,从她生辰宴看不到他的莫名失落起,从听到他那一句“我想娶你”的莫名欣然起,还有从触碰到他满含温柔情愫的眸子时的莫名波动起。
她便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落入了他的温暖中。
这一次,如同他娶她只是因为她一般,她嫁与他也只是因为他,不因为他背后的帝后和东宫,更不因他未来的帝位。
感受到眸中微微的热意,顾砚龄从容的掩饰下去,再抬起头来,没有了那一刻的失神和动容,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端庄。
看着少女将双手向上奉于眉前,魏安竟也弯下腰来,礼貌地双手将圣旨送到少女手中,随即笑着道:“长孙妃请接旨。”
顾砚龄佯装抿着少女羞赧的笑意接过,魏安紧接着直起身笑道:“皇后娘娘今日还命我给长孙妃送来了当年封后时,圣上赏赐的一套宝石纯金三凤衔珠头面,望姑娘领着皇后娘娘的恩典,今日随同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共同进宫参加朝贺。”
作为皇长孙妃入宫参加朝贺是自然的,可如今皇后却特许戴上当年封后时皇帝的恩赐,其中的意义便非凡了。可见,此事连皇帝都是默许了的。
家世显赫,却又深得帝后的喜欢,这分明是在向众人昭示,这位未来皇长孙妃的尊贵。
皇家,从来是不做无用之事的。
“臣女遵皇后娘娘懿旨。”
魏安笑呵呵地点头,随即转而看向一旁的顾正德道:“长孙妃的两次喜事,都是老臣来传的旨,未来长孙妃的喜酒,老臣不知能否前去也沾沾贵府的喜气。”
手掌权势,皇帝近臣,连诸位王公大臣在私底下都趋之若鹜地喊一声“翁父”的魏安,此刻却是主动讨一杯喜酒,看起来的确有奉承讨好之意,可旁人虽这般看,顾正德却是眸中一划,在心中留下了沉思。
“自然,到时我必会命人亲自向魏厂公递去请帖一封。”
魏安闻言眸中眯笑,满含深意的转而恭谨地看向顾砚龄道:“到时我便提前打理好司礼监的一切事务,在宫中坐等赴宴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初露锋芒
外面的雪簌簌地飘着,落到金黄的琉璃瓦上,覆盖了一层洁白的霜雪,一眼看去,竟不由有些刺眼。沿着檐顶,一条条亮晶晶的冰柱凝结在那,悬在檐下,晶莹的雪水从上化开沿着冰柱而下,凝在柱尖一滴一滴落到台矶上,覆在地上形成一层薄薄的冰。
东暖阁内分外宁静,案上的掐丝貔貅香炉缭绕着龙涎香的味道,与地龙的暖意热热的烘烤着屋内。建恒帝身穿盘领窄袖绣金色盘龙常服,头发干净利落地束起,戴着金丝蟠龙翼善冠,正低头凝目批着这年底的最后几份折子。
原来按照足总规矩,每到除夕这日皇帝便要举行“封笔”仪式,直至正月初八才能再行开笔,继续处理朝堂之事。看着手头上还有薄薄的两本,按照一向不喜拖延的建恒帝的性子,自然是要赶着“封笔”仪式前将这些年前的遗留改完,也算是个好彩头。
东暖阁的门被轻轻地推开,建恒帝闻声并未抬头,神情依然专注的凝与案前的奏章之上,轻微而小心翼翼地脚步声响起,一个打扮干净的御前内侍正弓腰奉着托盘上来,小心翼翼从案前取走已然凉了几分的雨前龙井,重又换了一盏热茶轻轻搁于案前。这才转而将托盘搁于旁边,转而轻声揭开香炉盖,又添了一小块龙涎香饼,拿鎏金火箸细微拨了拨,待香气淡淡而起,这才小心翼翼盖上了香炉盖。
动作始终,那内侍手中从容安静,未留一丝声音,建恒帝倒也满意,待一切服侍完毕,建恒帝抬头间,便瞧到了那内侍的背影,与旁的内侍那般唯唯诺诺全然不同,眼前这内侍举手间虽也小心翼翼,却还难得的透露出几丝风雅和气质来。
建恒帝看了看,随即淡淡覆下眼眸,看了看眼前的奏章,似是自言自语般沉声道:“前几日兰州凌汛的奏章放哪了。”
话音落尽,原本将要走至门口的内侍微微一顿,似是犹豫了下,终究小心翼翼地转而将手中的托盘搁于旁边的案几上,然后小心翼翼转回来,双手搭于前,头微微垂着,以极为恭敬卑微的语气试探道:“陛下,让小的替您找吧。”
原本正在翻着奏章的建恒帝闻言抬眸,看了眼眼前卑微小心的身影,打量间,屋内寂静一片,令龙案下站着的人不由陷入紧张,手不由自主地捏起,却还是强自镇定。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