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了一眼打探自己的众人,目光落在被毁了大半的茶寮上。
早知今日,当初他不该念着一点仁慈,放过那二人的性命。子回丹珠,他确实有,且怀里何止一颗,但这玩意,也不过仅仅是治疗内伤、调和阴阳的药材罢了。只因其罕见,被人云亦云,成了个劳什子的圣果。
那青山叟红面婆,若当初好言相要,他何至于要痛下杀手。
只可惜,人世无论再过多少年,人心之叵测贪婪,永远不能小觑。
敛下这点情绪,他全然不在意那些江湖人,看着这破烂的茶寮,便是上前帮着吓白了脸的老板拾掇了起来。
他向来是不愿欠下别人甚么,如今毁了这寻常人的小本生意,一时心里也有几分难处。自下了天山,一路上靠着卖了点草药的钱财为生,今下身上也没剩了多少银钱。
只心思一转间,他下定了个主意。
那些个江湖人终于散开。
他看着还颤颤巍巍的老板,不由得轻叹:“老翁,今日因我之故,连累了你的茶寮。那青山叟不死,恐还会回来找麻烦,不如我留下给你做了帮手,等杜绝了麻烦,再离开,也当是这些损毁的补偿了。”
老板吓得急摇头,这书生看起来斯斯文文,但刚才一出手时眼里的煞气,他活了半辈子愣是头次见识。
没有在意老板的拒绝,他手上虽是有过不少性命,向来不牵连无辜。那青山叟即便死了,他手下的人,也少不得来找麻烦。
这茶寮难免不得太平。
最重要的是,不日整个江湖或许都会传开子回丹珠的消息,他这一路走了三年,脚下也是累了,不如就在此地坐等找上门的人。
如今这老板怕事,他也没再坚持。
当即进了开封城,把之前剩下的那点药卖了八十两银子,给了几两于茶寮老板作赔偿。就在郊外,找了个破落屋子,修缮一番后住下了,当是歇脚,顺便暗暗看照一下那座茶寮。
这一歇,就是小半个月。
他坐在茶寮里,点了一壶茶,听着客人们在聊着近日江湖之事。老板见到这书生,已是几分熟悉,对他隔三差五地来此喝茶,心里也是有些底细。
此时茶寮没几人,老板送上茶点,便招呼了声:“少侠这是定居开封府了?”
他摇头。
“我见那个人,约莫是不会再来了。”老板笑了笑,到底是不想与江湖人有过多的牵扯,便如此含蓄提醒。
他恍如未闻,为自己倒了满碗的茶水,看着碗里晃动的倒影,忽地想起……久不曾喝酒了。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相当喜爱杯中之物。
“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忽闻这句问话,他微一晃神,不语。
他本是一个没有过往的人,不记得自己是何人,不知道身在何地,甚至不清楚到底活了多少年——即便这个身体也就二十出头,他却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很久。这些年最清晰的记忆便是他一直独居在天山幽谷,哪里还知晓或是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若非不耐那青山叟红面婆的追索,于三年多前下了天山,他怕是连言语这样的本能都被湮灭了罢!
开茶寮自是擅于察言观色,老板见这青年神色间冷冷清清,思及适才的问题有些逾矩了,也不敢再多问,只赔笑:“少侠,您先用着茶点,有事叫小的。”
“我姓黄。”
老板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黄……他努力地想,他到底叫黄什么呢?
有些事情,纵然已忘记,却早溶入了骨髓,成了本能,如武功,如医术,如玄道,如乐理。
周易,经卦有曰:“六五,黄裳元吉。”又文言:“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
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