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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窟边 作品三号(第1页)

好久没下雨了,橡胶树提早落叶。风来时,大而干的枯叶喀啦喀啦地翻滚。

阿土一只手撑着腰,眺望远方,与邻园接壤的那片茅草坡。那儿常常突然冒起火来,闻到烟时火势一般都已相当惊人,毕毕剥剥地蔓延开来。树下的枯叶好似在等待火,隐然有股燃烧的欲望。如果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焦味,必然是哪里着火了。

大女儿小叶七岁,开始上小学,识得一些字了。短短的作文里,也会怀念早夭的哥哥了。“我想念哥哥。爸爸把他埋在园里。”还好及早发现,母亲警告她不能那样写。老师去报警爸爸就麻烦大了。政府规定尸体只能埋在公共墓园。

“那样想念他才可以随时去坟头看看他啊。坟场太远了。他在那里离家人远,太孤单了。小叶乖,以后别再写这事了,这是我们家的秘密。”

阿土在园里倒是找到过几个老坟墓。坟墓的存在让他感觉这片林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个有明显的坟龟,从形制来看,是华人的墓没错,但墓碑上的字已难以辨认,至少有百年了吧。另一个可能是马来人的,垂直种在土里。

那是辛找鸡肉丝菇时,在一座土墩上不小心发现的。日头雨后林中有些地方会长出鸡肉丝菇。一旦发现下雨同时出太阳,雨一停辛即提着篮子奔向林中,沿着上次发现菇的地方逐一搜找。他记得所有出过菇的地方,哪座土墩头、土墩侧,哪个枯树头、倒树边,哪棵大树下,就像他知道它们的家似的。时候到了,菇的孩子们就会从土的深处小心翼翼地钻出来。有时去得早了,它们灰白色的伞顶会轻轻地把土表或枯叶顶开,好像从底下偷窥这世界。刚出土时是个小尖顶,尔后逐渐伸长、张开,长大。有的品系会长到巴掌大,伞柄也有拇指粗。但最好吃的是那些永远长不大的,连伞带柄炒起来蜷缩了不过一点点。

阿土常让孩子独自在林中搜找,反正总是会有一只狗陪着,不是丹斯里就是敦。有时可以采上一大篮,够做一家人吃两餐的菜;但有时只有一两朵,那只好让他独享,微油煎了,很珍惜地以汤匙一点一滴地剥开来吃。他也有分享的意思,但妹妹并不稀罕。

辛会辨别,主要就是认那味道,摘起来,或俯身闻一闻。有时不是那么确定就会请父母帮他确认一下,竟未曾摘错呢。开始时辛央求母亲以小洋油热火炒给他吃,后来自己也学会了,他觉得那嚼劲比鸡肉还可口。有新鲜木耳也摘的。但木耳就比较常见了,不论是黑木耳还是白木耳,雨后枯木上常有的。

辛常赤着脚在林中到处跑,他喜欢脚板和泥土接触的感觉。尤爱让脚踵陷进软土里,因此常一脚深深地踩进朽木烂尽后的树头洞。阿土常警告他,小心别踩到毒蛇或蜈蚣。有时脚板处处被橡实壳刺伤,厚皮里留下一小截尖刺,得就着午阳以针剔除。白蚁穴是经常踩到的,土一软,一个坎陷,力量掌握好就不致把它踩扁。挖开,是拳头大的小小蚁窝,软软地握在掌上,众多瘦小的白蚁在那网洞状的进进出出,兀自忙碌着。那时的辛之于那些小小白蚁,是不是也如巨神那样地掌控了它们的命运?

阿土总是叫他看了后就把它埋回土里,鸡肉丝菇可是从那里头长出来的。辛不曾伤害它,就像朋友,有时也会想念。想念时会去把它挖出来,看一看,朝它吹一口气,好像跟那些小白蚁打个招呼,再埋回去。母亲警告说,千万别把它们带回家,会把整间屋子都吃掉的。还常建议辛,那些白蚁挖来喂鸡刚好,母鸡可以带着小鸡学一学。总少不了新的小鸡孵出来,鸡舍里、黄梨丛里、茅草丛中,一阵子没看到如果不是被石虎、四脚蛇拖走,就是孵蛋去了。

辛也喜欢小鸡,会找虫,以及枯枝腐木上的白蚁给它们吃。但土里的白蚁不行,它们守护鸡肉丝菇。

然而有一次,辛的脚后跟一陷落,就听到“喀”地,感觉有什么薄薄的东西被踩碎了。即使及时收劲,还是来不及了。感觉那东西比蚁窝来得硬些,也比较干。拨开泥土,捡得若干碎片,看来像骨头——林中不乏野兽的骨头——即大声唤父亲。阿土拿锄头把周边的土挖开,挖出一个大洞,就看到一个头骨连着脊骨,已经发绿,看来是人骨。即把它埋回去,搬了数十颗大小的石头叠在上头,拈香要求辛给它磕头跪拜赔不是。向它诉说他不是故意的,谁教土表毫无标记,以后初一十五会给它烧香、大节日会给它拜生果鸡肉云云。但这事难免让阿土心里留下疙瘩:孩子会不会就是因此而遭逢厄运呢?一脚踩爆人家的头盖骨呢。辛出事后他更确信是如此了。可那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那么容易被一个小孩子踩破,那头骨一定是非常久以前就埋在那里,早就投胎转世轮回不知几回了。但听辛描述那不小心踩破时的爆裂声,他心里就像被扎了根刺,脑中浮现的是,鸡蛋被敲破时蛋清涌出那瞬间的形象。

辛也晓得在林中尿急,拉下裤子时,要大声喊“闪”,以免冒犯了闪避不及的土地神。

那个下午,阿土又专注地为那艘鱼形船上漆,每一个刻痕,每一处转折,每一片鳞;略微有虫蛀处更是以漆深渍,起了毛边的则以砂纸磨平之。时间有点没拿捏好,看到日光有点偏斜即匆匆忙忙地出门去,也没确认辛究竟跑到哪去玩了。他依稀有问过妻子,妻说:我看他拿着畚箕提着桶往火车路那边跑,多半是去抓打架鱼了。孩子出门前应该有跟他打过招呼的(“爸,我去掠鱼。”)但他太专注了,顶多也只是唔了一声,重复叮咛:水深的地方不要去。况且衔着的烟斗烟烧得很大,有时会把自己也熏得有几分恍惚,没注意外面的声音。

为了抵消失去而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也三岁了,已经很会讲话,也乖巧听话,但,总觉得她没有辛幼小时的伶俐,辛的伶俐带着几分冷静。况且,是女儿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到底没有真正把辛给生回来。香火还没有着落。报生时认真考虑过,是否要把辛的名字给她。后来还是决定暂且保留下来,给了她另一个名字。但辛的死亡一直没有向政府登录,只向学校那里推说他搬到别州去了。但迟早还是可能出问题。还好时局乱,有关方面没心思管这种小事。

妻还想再努力,总以为孩子幼小脆弱的魂只怕还在人间游荡,应赶快给他个躯壳,晚了只怕投生别处去,或退而求其次地投身为其他动物,就更认不出来了。

但阿土原本还有几分犹豫,毕竟每生一个孩子都加重不少负担呢。但夜晚太凉了,妻的忧伤让他心疼,她的引诱更令他难以抗拒,“把种子都给我吧”,每回她都楚楚可怜地哀求着。就这样她接连生下三个女儿,子、午、末,眼下妻又怀孕了。

辛入土那个月伊就受孕了。辛过世未满周年,为了辛而生的孩子就诞生了。

甫从产道辛苦地挤出来,母亲一看孩子,就摇摇头。因此孩子满月后不久,刚坐完月子,她竟然又怀孕了。在那年的末尾,又生下一个女儿。这下阿土自己也被吓到了,突然多出两个孩子。还好长女小叶非常懂事,妹妹生下不久她就晓得帮忙换尿布洗尿布什么的,虽然她自己也很小,不足五岁。但阿土因此而禁欲了大半年,后来实在拗不过妻子,又让她怀孕,哪知又是个女儿。妻的脸色明显的难看了,脾气也暴躁多了,伊竟怪罪起丈夫来——好像是他故意给了她母的精虫似的。阿土因无言而渐渐沉默了。他早就向妻子声明他也很喜欢女儿,但如果孩子多,到时只怕养都会有问题,遑论栽培了。末取名末,就表明不想再试了,阿土且要求伊结扎,但伊不肯,于是他说他自己要去结扎。妻哭着要求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行伊也只好认命了。伊多半还是想到传宗接代这样的事,而不是别的。

但阿土真切地盼望这回辛的魂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但他也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下一次了。之后他真的毅然去医院“绑”了。他想,也许体贴的辛早就,或一再地化为女儿回来了。子满周岁时说出的第一个字竟然不是爸或妈,而是鸟叫声一般的“哥、哥”,令他们非常吃惊。冷静时猜想,那多半是阿叶的诡计,不满五岁的她或许竟猜透了父母的心思。她也常说看到哥哥的影子出现在树林里,在树后,半露半藏。

阿土嫂在厨房里忙时,常远远地瞧见丈夫就在儿子埋骨之处踱来踱去,在那里跟什么人说话似的——也许每天都在跟死去的儿子说话吧。好几年了。那坟就在那疑似马来人的坟旁,是怕他寂寞吧。也垒了大石头,是怕有饥饿的野兽会来挖,也怕自家的狗去乱掏乱扒。

阿土多次提到,他答应了儿子要带他登上那鱼形舟,带他深入那片沼泽去钓鱼;或沿着河,到下游的马来村庄。有好几回,他甚至动念要把船烧了,烧给儿子。但阿土嫂坚决地阻止了。“辛不会希望你那么做的。”伊心里真正想的没说出来:这船美,坚固,看来不是个普通的东西,将来多半可以卖个好价钱。

辛过世后的那几个月,睡梦中的伊总会惊讶地发现阿土没在位置上。有时床都凉了,有时熟睡中隐约听到开门声,沉重的脚步声轻轻地离去。伊当然知道丈夫去了哪里,也知道不久后他会带着一身烟味回来。只要是有月亮的晚上,从门口或窗口,都可以眺见他在孩子的坟前徘徊踱步。他像是在梦游,但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梦游。那时阿土每餐都吃得很少,每每扒两口饭就说饱了,很快就瘦得脸颊凹陷了,也变得很不爱说话。就那样过了大半年,那时伊鼓着肚子,想说把辛怀回来了,就让他隔着伊的肚皮和孩子说说话,叙述他的思念。但他也只是静静地把耳朵贴着伊的肚皮听伊的心跳声,和肠子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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