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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第1页)

① 幕面剧:原文mumming,英国的一种民间戏剧,起于中古,盛行英国各处,演于节日,特别是圣诞节,演员们都穿着光怪陆离的服装,面技条带,在人家房外或屋内演出。现在只有少数地方,还照旧举行。详见英国文学史家钱博斯的《英国民剧》。“幕面剧”意译兼音译,以这种戏的演员脸上垂着许多条带,像面幕。

“不错,有俺,小姐。舰长从前老让那些演戏的在这儿演习。”

“我知道。好吧,你们要用这地方,你们就来好啦,”游苔莎懒洋洋地说。

原来老舰长的住宅,差不多就是荒原的中心,所以他们才老选择他那个盛燃料的屋子,作排戏的地方。那个屋子,像一个仓房一样地宽绰,所以作排戏的地方,是再好没有的了。那些扮角色的小伙子们,都分散地住在各地,他们要是在这地方聚齐,那他们每一个人所走的路,就差不多是相等的了。

游苔莎对于幕面剧和幕面剧演员,本来都顶看不起。演员们自己,对于他们的艺术却没有那种感觉,虽然同时他们也并不热心。一种世世流传的游艺,和一种绝而复兴的旧剧,不用看比后面更显著的情况,就可以区别出来;对于绝而复兴的活动,大家都热心尽力,兴高采烈;对于因袭传流的旧套,大家都冷冷淡淡,勉勉强强,看他们那种敷衍的态度,很叫人纳闷儿,为什么那么一种草草了事的具文,却非年年举行不可。他们这些演员,和巴兰①那一般并非出自情愿的预言家一样,本是不管他们自己愿意不愿意,反正内心里有一种催动的力量,逼迫他们说人家让他们说的话,作人家让他们作的事。在现在这种从事于光复旧物的时代②里,这种不知而为的扮演方式,就是一种真正的标志,能使僵化的旧传和徒有其名的复兴,辨明分开。

① 巴兰:摩押人因以色列人众多,大俱,他们的王遣使者召巴兰来,叫他咒诅以色列人,上帝临巴兰,告以不可。摩押王再使人请巴兰,上帝临巴兰,叫他去,但须遵行上帝对他所说的话。……巴兰见摩押王,说,我岂能擅自说什么吗?上帝将什么话传给我,我就说什么。详见《旧约·民数记》第二十二章以下。

② 光复旧物的时代:本书事迹假定发生于一八四○年至五○年之间,其写作时期则为一八七七。总的说来,约为英国动荡变革剧烈时期,但也有些复古方面,如思想上卡莱尔之主张回到中古,宗教上之牛津运动及天主教复振等等。哈代此处所指,则似为教堂建筑之修复,其风盛于一八六○至一八七○年前后,哈代曾与其事,看到修复中的种种怪现象,于其小说及诗歌中时时讽刺之,表示所谓复旧,徒有其名。

他们演的那一出戏,是人所共知的《圣乔治》①。所有的人包括每个演员家里的妇女,都帮着预备。要是没有姊妹情人的帮助,戏装也许就作不成;不过反过来说,这种帮助,也并不是没有它的缺点。那些女孩子们剪裁盔甲和装饰盔甲的时候,无论怎么也不能使她们尊重古代的流传;她们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在这地方加一个绸结,在那地方加一朵绒花;据这些女性的眼光看来,盔甲上面的云肩、掩心镜、护领、护腕、袍袖等等部分,都是实际有用的好地方,可以在那儿缝上色彩鲜明、飘动翩翻的条带。

① 《圣乔治》:英国民剧名,即幕面剧。圣乔治为英国护国圣人,他最有名的故事,是斩龙的传说。英国在圣诞节演的民剧幕面戏,即以《圣乔治》为主。戏词各地稍有异同,哈代所引,应即通行多塞特郡者。钱博斯的《岁时记》里有该剧全文。

也许会有这种情况:在基督徒这方面扮斗士的周,有一个情人;伊斯兰教方面的战士捷姆,也有一个情人。她们作戏衣的时候,捷姆的情人,除了在盔面上加了些丝带而外,还在捷姆的战袍底襟上加了一些鲜明的丝绸海扇边(盔面的条带都是约莫半英寸宽的彩色东西,垂在面前,大半是用丝带作的);这种情况,让周的情人知道了,周的情人,马上就把周的战袍底襟海扇边那儿,加上了鲜明的丝绸,同时因为要胜过捷姆,还把肩头上也加上了带结。捷姆的情人,不甘心叫人比下去,又在捷姆的战袍上处处加上丝带花结和花朵。

这样一来,闹到末了,基督教徒军队中的勇士,和土耳其的武士,竟不能从衣服的特点上看出来有什么不同;并且还有更坏的一点:偶然一看,也许会把圣乔治看作是他的死敌萨拉森人。那些扮演角色的,虽然心里对于这种人物的搅惑,不能不觉得讨厌,但是他们却又得罪不起那些帮忙而使他们受益非浅的人,因此这种革新就继续下去了。

不过,这种趋向于人人一律的装饰,却也有一点儿限制。戏里的郎中或者医生,还是原样不动,保存下来,他穿的是颜色较为暗淡的衣服,戴的是怪帽子,胳膊上拴的是药瓶子,他永远不会叫人认错了。那位习俗相沿的圣诞节老爹,可以说和医生一样,也没有改变;他手里老是拿着一根大棒子;他总是一个年纪较大的人,陪伴着那些演员们,晚上从这一个教区老远地走到那一个教区,他是他们的保护人,同时又是给他们管理钱财的。

他们排戏的时间——七点钟——到了,待了不久,游苔莎就听见盛燃料的屋子里有人声发出来。她想要使她那永远觉得人生暗淡的心情稍微松散一下,就走到盛燃料的屋子旁边一个盛萝卜一类东西的棚子①里,那棚子是一个“披厦子”,正靠在盛燃料的屋子上;棚子的泥墙上,有一个粗糙的窟窿,本来是为鸽子预备的。从这个窟窿里可以看到隔壁燃料屋子的内部。那时有一线亮光,正从窟窿那儿射出。游苔莎就站在一个凳子上,从窟窿眼儿往里看他们的动作。

① 盛萝卜的棚子:萝卜供人食用,亦为牲口冬日饲料。此处的棚子,兼作洗衣房之用,如后文所说。

燃料屋子里有一个搁板,上面点着三盏高高的灯心草灯,在灯光下,有七八个小伙子正在那儿走来走去,宣讲朗诵,互相混淆,硬练强学,以期演出完善。斫常青棘的赫飞和掘泥炭的赛姆,站在一旁看着。提摩太·费韦也在一旁,身子靠在墙上,哪一个小伙子忘了词儿,他就凭他记的给提一提,同时还在戏词中间插进一些闲话轶事,说当年他那一辈人像现在年轻的一辈,作爱敦中选的演员那时候更盛的境况。

“罢罢。你们这就得算是很好了,”他说。“俺们那时候,这种样子自然还不成。哈锐扮萨拉森人,还得把肚子再腆一腆,约翰不必那么使劲喊,好像要把肠子都喊出来似的。除了这两点,别的都可以凑付啦。你们的戏装都得了吗?”

“礼拜一就都得了。”

“你们头一回演出是礼拜一晚上吧,是不是?”

“是。在姚伯太太家里。”

“哦,姚伯太太。她怎么会想起看这个来啦?俺恐怕一个过了半辈子的老太太,也许看腻了幕面剧了吧。”

“她那天请了一些客人,因为这是她儿子克林多年以来头一回在家过圣诞节。”

“哦,是啦,是啦,她是请了一些客人,俺也在内。唉,真个地,俺差一点儿没把这档子事儿忘啦。”

游苔莎听到这儿,脸上嗒然若丧。姚伯家要请客了,她自己当然不在被请之列了。她对于这种当地人的集会,从来没参加过,她一向觉得,这种集会差不多完全是她范围以外的事。不过她要是能去作客,那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她一定能够看见现在影响她像夏天的太阳那样深切透骨的人物的。这种影响的增加,是求之不得的兴奋;把它抛开,可以使心神重归平静;就让它现在这样,可真叫人心痒难挠了。

扮戏的老老少少,全都预备要离开这所住宅了,所以游苔莎也回到火旁去了。她回到那儿,就低头沉思起来,不过却只沉思了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因为没过几分钟,原先来借屋子的那个小伙子查雷,就拿着钥匙往厨房里去了。游苔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就开开了通到穿堂的那个门,叫道:“查雷,你上这儿来。”

那小伙子吃了一惊。他走进了那个前屋的时候,脸上不免红红的;因为他也同别人一样,很感觉到这个女孩子在身材和容貌方面的力量。

她指着火旁一个座儿,让查雷坐下,自己也走进壁炉暖位的另一面。看她脸上的神气就可以知道,她叫查雷进来的动机,无论是什么,她一会儿就要表示出来的。

“你扮的是哪个角色,查雷?是不是土耳其武士?”那位美人儿,在炉火的一面,隔着缭绕的烟气,向查雷问。

“是,小姐,是土耳其武士,”那小伙子带着羞怯自馁的样子答。

“你那个角色的戏词儿很长吗?”

“大概有九段。”

“你能背给我听一听吗?你要是能的话,我很愿意听一听。”

那小伙子就朝着烧红了的泥炭微笑着,嘴里念道:

我来了,一个土耳其英雄,

我的武艺在土耳其学成。

接着一幕一幕念下去;一直到最后完场他叫圣乔治杀死了为止。

游苔莎从前有时偶然听见别人念过这几段戏词儿。那小伙子背完了以后,她就开口把完全同样的词句重念了一遍,从头到尾,一点儿也没停,一点儿也没错。和原先一样,却又多么不一样啊!形式相似,却又添了一层柔媚和完满,仿佛拉斐尔①模仿的培露珍诺②,虽然一点儿不差把原来的主题重新模出,但是在艺术性方面,却比原本强过万倍了。

① 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画家。从培露珍诺学画,成后,游罗马,先后为教皇朱利厄司第二及利奥第十所推重,委以教皇宫内的装饰及圣彼得教堂的建筑。他最能感受别人所长而出以自己的情调,自成机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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